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大唐比自己所知的要大得多,西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边远之地一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用在那里的兵力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也终于明白,雁帅为什么要让她带着孩子到这里来生活了。
想到雁帅,阿史那古丽雅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不再仰望高大得仿佛直入云霄的城墙,而是将视线转向城门处进出的人,轻易就认出了混在里面的天兵。
雁帅果然没有骗她,长安城里也有很多天兵。
大唐固然强大到令人胆寒,但天兵毕竟是天兵。哪怕还不知道天兵在这里具体的影响力,阿史那古丽雅的心也一下子定了。
正思量间,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已经迎了上来——在雁来的安排下,她是作为献土称臣异族首领入京朝觐,自然有相应的接待规格。不仅有朝廷官员来迎接,进城的时候还有金吾卫开道。
这样的动静,自然也引得许多长安百姓过来围观。
葛逻禄的大臣发动叛乱,欺负孤儿寡母,王太后带着小王求到雁帅面前,她带着大军,半个月之内就横扫整个葛逻禄的事迹,早就已经传遍长安了。听说葛逻禄的王太后要举国来献,自然又是好奇,又是自豪。
开疆拓土的基因,也深藏于每一个大唐人的身体里。
可惜安史之乱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盛况,大家也只能在茶余饭后、闾间巷里,从闲谈的老人口中听到玄宗时期“万国趋河洛”的故事。
但是现在,天兵带来了新的盛事、新的荣耀。
不仅在危难之间收复了整个安西四镇,重新跟朝廷取得联系,现在又降服了桀骜不驯的草原民族,让人如何能不骄傲、不兴奋?
这还不算,幽州献俘的队伍一路紧赶慢赶,正好也是这一天抵达长安,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围观。
对阿史那古丽雅,长安百姓好奇之中不乏热情,毕竟人家是献上了整个部落——虽说是雁帅帮忙抢回来的,但那也是她的家业,她既然献出一切,来到长安生活,自然要让人宾至如归。
但对刘济和他的家人,长安城的百姓就只剩下唾弃了。
这可是通敌卖国的唐奸,虽说有天兵在,他再怎么折腾也是枉然,但众人提起这件事,却还是忍不住义愤填膺。臭鸡蛋烂菜叶自然是没有的,碎石子倒是随处都是,砸得刘济狼狈不已。
相较而言,奚族首领李有德都没那么可恨了,毕竟蛮夷不服王化才是正常的。
等队伍走远了,人群也没有立刻散去。
既然看到了幽州献俘的队伍,自然免不了说起天兵在河北做的大事,说起那散得满长安城都是的传单,说起减税的政策。
虽然住在长安城里的百姓,大部分都没有土地,但同样深受盘剥之害。所以,对于传单上说的,所有苛捐杂税全都取消,每年只交户税的说法,每个人心底都不无向往与羡慕。
甚至会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盘算,什么时候京城才能是天兵说了算?
只是这话不敢说出口,大家只能以眼神交流,默默心会。
这样的暗流涌动,自然都被俱文珍的察事院看在眼里,但他也没什么办法。
天兵既然将传单散得满世界都是,河北的消息就瞒不了人。长安城的百姓只是羡慕一番,距离河北更近的河东、河南、山东一带,据说都已经有百姓主动往河北迁移了。
而各地藩镇使臣对这件事的反应,就是上书弹劾天兵和雁来。
弹劾的奏折堆起来都快比俱文珍本人高了,实际的行动却半分都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兵已经侵入了大唐的每一处州县,刚开始也有不信邪的,想处理掉境内的天兵,结果是更多的天兵涌入当地,闹得鸡犬不宁。
河北减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更是有不少天兵也开始鼓动当地百姓抗税,让当地官府苦不堪言。
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其他人也算看出来了,什么都不做还能暂时安稳,只要他们一动,天兵就会跟着动。
他们不敢动,就只能将压力转嫁给朝廷。
也不怪皇帝这段时间都不见廷臣、不听议事,实在要议的事情不仅没有任何新意,而且也根本找不到解决办法,只是徒增困扰。
就算今天这样的喜事,又是异族朝觐、又是地方献俘,李纯也看不出来有多少高兴。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功劳是安西军的,是天兵的。
朝廷没有任何好处,却还要封赏。
也难怪之前朝廷拖着不封赏,安西军那边也不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如今这两份大功送到长安,朝廷若是还不封赏,天下人恐怕都会齿寒。
但更让李纯不高兴的是,政事堂拟的封赏折子,居然直接大喇喇地写着,要加封雁来为幽州节度使!
这下皇帝不想议事都不行了。
他将人招来,几乎要将奏折扔到他们脸上,“这写的是什么?”
其他人都看李吉甫。
李吉甫默默弯腰捡起那封自己亲手写的奏折,平静道,“这是跟安西军私下沟通的结果。”
李纯很想骂一句他们怎么说你就怎么应了?但他也知道,如果朝廷下了封赏,安西军不满意,肯定会直接拒绝的,到时候更难收场。李吉甫这种事先沟通的做法,并没有问题。
说实话,雁来缺这个朝廷的册封吗?
不只是幽州,成德、魏博连带着旁边的横海,现在都是她说了算。
但她就是要这个节度使,也未尝不是一种对朝廷的提醒和震慑——朝廷发给她的上一份公文,说魏博和幽州对她不满,她已经处理了,说吐蕃抗议她在于阗的作为,她也表示自己可以扛,但该给她的封赏,朝廷却一直拖着,拖了一次还想拖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