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以为她好说话,就是好欺负?
沉默片刻,李吉甫又道,“除了节度使之外,幽州所有官职都可以由朝廷选派。”
“好,给她。”李纯气道,“朕倒要看看,她之后是不是还要再兼一个河东节度使!”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跳。
因为当年的安禄山,就是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个节度使,而且河东节度使也正是最后一个兼职,在天宝十年授予。当时的安禄山,也是但凡进奏,朝廷无有不允。
皇帝这么说,就是明指雁来有反意了。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说辞,事实上,从天兵在长安城里弄了个复活点之后,这种说法就已经暗暗流传开了。在所有人看来,天兵不仅有想法,也有实力,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但没有人会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还是那句话,你提出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否则被解决的就是你了。
现在说这话的是皇帝,众人也只能低眉敛目,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李纯一看,更加生气,摆手结束了这次议事。
节度使都授予了,剩下的那些官职,就算由朝廷指派,又有什么用处?他都懒得理会,任由宰相去处理。
……
经此一事,李纯忽然发现,就连原本在对付天兵方面颇有手段的李吉甫,似乎也不怎么好用了。
理智上,他知道这跟个人能力没什么关系,而是大势所趋。
但李纯身为皇帝,终究还是不甘心,所以三人一走,他就招来刘光琦这个枢密使,问他朝中有什么能力出众的大臣。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很清楚,只是需要别人参考而已。
刘光琦提名了中书舍人李藩和权德舆。
李纯又问他对着两人的评价。
作为枢密使,刘光琦最大的职责就是接受、传达表奏和皇命,所以跟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接触最多,所以李纯才会问他。
刘光琦略略思量,道,“权舍人文质彬彬、性情宽厚,有朱门气度。李舍人清规有度、骨鲠标挺,有宪臣法体。”
他已经猜到皇帝想要换宰相了,所以对两人的点评,也是按照李纯的需求来。
虽然未必有多少用处,但骨鲠标挺,至少在关键时刻直言、敢言。
果然,李纯一听就道,“朕依稀记得,之前裴相公曾举荐过此人,以为有宰相器。”
“是。”刘光琦道,“奴婢也听过两省传言,李舍人为给事中时,制敕但有不可,皆于黄敕后批之,有人说宜别连白纸,便对曰:别以白纸,是文状,岂是批敕?”
按照大唐的规定,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等草诏,皆用白纸,而正式的诏命、制敕皆用黄麻纸书写。
所以通常来说,给事中虽然有权封驳不合理的诏书,不予通过,但一般都是在上面另贴白纸,写明意见,像李藩这样的很少见。
刘光琦一说,李纯也想起来了,“上回有中书舍人以笔涂朕手诏,就是他了?”
“是。”
河东节度使王锷颇有生蕃聚敛之术,家财万贯,于是派人入朝贿赂权幸,求兼宰相——大唐给节度使加同平章事,也是旧例。
当时皇帝往中书省送了一封手书,“王锷可兼宰相,宜即拟来。”
结果李藩把“兼宰相”三个字用墨涂了,批复“不可”,直接将手诏送回了枢密院。当时一起在中书省当值的权德舆大惊失色,说,“就算不可,也该另外写奏章,怎么能直接涂抹诏书?”
如此一对比,皇帝对李藩就更满意了。
连皇帝也可以硬抗,对天兵应该也会有点用。
便命人召李藩入觐。
中书舍人被皇帝召见,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很快李藩就跟在内侍身后过来了。
这时皇帝已经不在紫宸殿中,也换了一身便服,正在翻阅仇士良新进上的道经,据说是正一先生司马承祯所著,颇多妙处。
所以见李藩来了,他也只是随意摆手,命人赐座,手不释卷。
李藩一眼看到他手中的经书,便皱起了眉头,“陛下,神仙之说,多是后世之人假托。古人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此岂人君所应留意之事?”
李纯也很不高兴,“此正一先生所作,明皇亦十分推崇。”
李藩义正言辞道,“明皇以耽于他事,不理政务,方致禄山乱命,陛下岂宜效仿?”
李纯:“……”
这个李藩能不能对付天兵不好说,但真让他做了宰相,恐怕自己要先被气发病了。
其实李藩也是用心良苦,他一看皇帝留心道经,就知道他是对当下的局势心灰意懒,但如果连皇帝都这么想,那朝臣又当如何自处,大唐又何以为继?
所以他才故意为此振聋发聩之语,就是要激怒皇帝。
自古以来,但凡是沉迷佛老的皇帝,自己没什么好下场不说,还可能会闹得朝野都乌烟瘴气。
但李纯本来就因为授予雁来幽州节度使一事耿耿于怀,现在李藩又提起安禄山,将他比做失国的玄宗,更是深深刺痛了他。什么宰相不宰相、骨鲠不骨鲠的,这会儿李纯全都不再考虑,直接下令将李藩贬谪出京,长流岭南,永不召还。
消息一出,震动朝野。
朝臣纷纷上书,请求李纯三思。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生气,这些人在面对安西军的事情时,怎么没有这么积极?难道他这个皇帝的威命,还不如那些天兵?
……
永州,零陵县,法华寺。
尽管天兵的消息已经传遍半个大唐,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但他们激起的波澜,却暂时还没有波及到这偏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