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像那特勤那种远在边境的大将,就连坐在这里的几位大相,代表的也只是各自派系的利益。
要他们为回鹘王国出钱出力、牺牲奉献,那是不可能的,能够不伸手往自家扒拉好处,努力维持住表面的平衡,不让回鹘王国分崩离析,就算是他们有良心了。
所以现在的回鹘,其实连葛逻禄都打不过。
在这种情况下跟大唐开战——
其实也不是不能打。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在难以为继的时候对外发动战争,既是一种转移国内矛盾、攫取新利益的方式,同样也是一种消耗政敌、消耗人口的方式。
人死了,问题自然就没了,事情就会重新变得简单。
反正就算打输了,只要他们撤退到草原深处,中原人的大军也不会穷追猛打。休养生息个几十年,他们又能繁衍出新的部落。
但那意味着要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所以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实在要打,那也要考虑好怎么打,如何在保存己方力量的同时消灭政敌,成为那个最终活下来的人。
念头一转,他们看向周围其他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曷萨特勤就是在众人各怀鬼胎、相互试探的时候过来的。
既然想法转变了,几位大相也没了继续哄孩子的心情,干脆让人拿来了国库账册给他看。
曷萨特勤只学过简单的计算,当然看不懂复杂的账册,只知道国库不仅没有钱粮,甚至还有不少亏空,就等着这回跟大唐交易,拿回足够的金帛来填补。
“怎么会这样?”曷萨特勤不敢相信。
“不只是今年这样,往年也是如此。”大相回答。
在他们掌权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虽然他们也拿了一点点,但确实无关大局。
曷萨特勤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那怎么办?”
身为可汗,他能彰显自己权威的地方不多,阿尔斯就是其中之一,曷萨特勤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到。
“比起那个,可汗还是先考虑一下大唐的事吧。”一位大相说,“大唐要重新商谈绢马贸易的条款,要是谈不拢,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就要跟大唐开战了。”
他想用这个消息吓住曷萨特勤,然而年轻的可汗却根本没有听进去,毫不犹豫地道,“这样的大事,几位大相决定就是。”
然后继续为无法完成阿尔斯的请求而苦恼。
虽然他是可汗,但从来没有人要求他承担起身为可汗的责任,去处理这些国家大事。恰恰相反,所有人都告诉他,那些暂时不需要他去操心。
但阿尔斯不一样,阿尔斯是他最亲密的玩伴,是唯一需要他保护、也是他唯一能保护的人。
几位大相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是该放松,还是该失望。
内心的想法更加坚定了一些。如果回鹘王国能继续坚持下去,当然最好,他们也能继续获取好处,但若是不能,他们也该提前做一些准备了……
其中一人走出来道,“我送可汗回去。”
他就牵着曷萨特勤的手出门,走了没几步,曷萨特勤就问,“舅舅,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安允合说。
“什么办法?”曷萨特勤连忙追问。
“库存里还有一些粮草,本来是可汗亲军的份额,不过亲军平时不需要作战,消耗并没有那么多。”安允合的声音里似有深意,“可以先挪用这些亲卫队的粮草,给阿尔斯送去。”
曷萨特勤本能地觉得不合适,“那……那亲军怎么办?”
“等到明年,就会有新的份额下发。”安允合说,“只有两个月,让他们节省一些就行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好像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曷萨特勤却没有被迷惑,“可、可是刚才几位大相说,很可能要打仗了……”
“没错。”安允合点头,“现在,可汗还想给阿尔斯送粮草吗?”
曷萨特勤死死咬着唇,一直到两人走回了他的寝殿门口,才低声开口,“不送了。”
……
“王郎君,前面就是玉门关了。”安槃陀打马上前,笑着开口。
王廷凑举目看去,沙尘之中隐隐能看到建筑物的影子。
但凡是能叫做“关”的地方,基本都是山口,在这里修筑工事,就能彻底堵死道路,就算想从旁边绕过去也不行——至少这支携带了大量货物和人口的商队不行。
王廷凑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商队,问道,“我们怎么过去?”
“就这样过去。”安槃陀说着,伸手拿起插在马鞍上的一支巴掌大小的旗帜,对着他晃了晃。
王廷凑低头,他的马鞍上也有这样一面旗帜,或者说,队伍里所有的车、马上都有。
红色的底面上,金色的唐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按照安槃陀的说法,商队里没有一个天兵跟随,这一路却没有受到任何袭扰,就是因为这面旗帜。但王廷凑没想到,带着它就能直接从吐蕃人占领的关卡要塞中穿过。
这跟天兵的地盘有什么区别?
尤其到了城楼下,发现城门居然是直接开着的,商队登记之后就顺利入城了,王廷凑更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甚至没有被要求再交一份关税。
不过很快,队伍穿过长街,从另一头出了城,王廷凑就意识到,玉门关跟天兵的地盘确实是有区别的。
因为城门外不远处就是一片建筑,看起来非常新,应该是最近才修建起来的,兼具驿站和烽燧的功能,也是他们今晚要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