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需要消耗大量人口和物资。
虽然打赢了就能掠夺战败方的人口和物资进行补充,而且吐蕃军队作战,也习惯让其他部落的士兵充当先锋,能够最大限度保存核心力量、降低损耗,但打了这么多年,吐蕃也已经有些打不起了。
不过据尚黎谢所知,大唐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毕竟大唐虽然面积广阔、土地丰饶,可是内斗也更厉害,尤其是安史之乱后,藩镇尾大不掉,大部分资源、土地和人口都脱离了朝廷的掌控,干弱枝强、忧患重重。
所以最近这些年来,双方都在“真的打不起了要不直接讲和吧”和“对面好像快完蛋了要不再坚持一下”这两种状态之间反复横跳。
打又打不起,和又不甘心。
这才是两国始终僵持,一边互派使者,一边又小冲突不断的根本原因。
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尚黎谢才会跑到边境来。
天兵的到来,打破了原本的平衡与僵持,但尚黎谢一直都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天兵的厉害,对于他们究竟给大唐带来了多少改变,他并没有概念。
直到这些变化都展露在他眼前。
成都城里的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尚黎谢可以理解,毕竟这里本来就是大唐数得着的富庶之地,土地肥沃、商贸繁盛,就算数经战乱,也能迅速恢复元气。
松州城里有不少好东西,都是从这边走私过去的。
但路上经过的那些小村庄,人们身上的衣物都洗得干干净净,小孩子在房前屋后追逐玩闹,屋顶上炊烟袅袅,大人们在院子里忙着缝缝补补、修整家具……日子并不清闲,大部分人依旧在为生活操心,却能给人一种生动的、蓬勃的、向上的感觉。
这是尚黎谢从来没见到过的,他印象里的底层百姓,不论哪一国、不论哪一族,似乎都是愁苦的、麻木的、疲惫的,只是生存就耗尽了他们全部的力量。
现在这种印象被打破了。
不是一个地方如此,而是所有、全部。
尤其是进入关中平原之后,变化越发明显,人们身上的衣服没了补丁,脸上则多了笑容。
尚黎谢一开始是心惊,之后不知怎么就开始心虚,而后又变成畏惧。
越是观察、越是比较,他就越是深刻地意识到,两国之间的差距已经再也不可能弥补了。
在这样的变化面前,天兵的战斗力反而成了次要的。
假如吐蕃人知道唐人过的是这样的一种生活,根本不需要战争,他们就会主动跑到大唐来,要是没法到大唐来,他们就会盼着天兵赶快打过去。说不定天兵来得慢了,还会遭他们埋怨呢!
战争的结果已经毋庸置疑,而战争之外的较量,目前看来吐蕃也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也是在赶路的过程中,尚黎谢经历了那场月食。
本以为这事多少会给雁来带来一点麻烦,没想到很快就听说,朝廷要为了她开启凌烟阁。
尚黎谢已经看不懂这中间的逻辑了,他只知道,最善于内斗的大唐人,在她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或者说,现在大唐的朝廷里是她说了算。
手中有这世上最强大的军队,能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现在还掌握了这片土地上最庞大的国家……
这样一个敌人,要如何战胜?
这一切的一切,在让尚黎谢从心底对雁来生出敬畏的同时,也促使着他不断加快脚步。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当初对待雁来的态度会更郑重,也不会把投降的事情拖这么久。抱着补救的心态,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总算赶在年前抵达了长安。
这时朝廷其实已经封印了,不过有重要的事,该加班还是要加班的。
……
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雁来身份特殊,还不是皇帝,又不算宰相,所有的礼仪都得做调整,但具体要怎么调,他们却拿不定主意。
而且这事还不能拖,雁来已经说了,要让这支使团也参加元旦的大朝会。
也就是说,所有的工作都必需压缩到几天内完成。
最后,礼部侍郎将主意打到了部里刚来的新人身上,“白员外,柳员外,你们对中书令比其他人熟悉,可有什么想法?”
白行简和柳公权对视一眼,默默掏出了他们的方案。
礼部侍郎一看,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但他皱着眉看完,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递给其他人道,“你们也瞧瞧。”
众人接过去看了,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是那种表情。
这两人是直接将皇太子接见使者的礼仪给抄了一遍吧?
所有人下意识的反应也是皱眉,但略一思量,又觉得这其中大有深意。
雁来现在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而这一步,她必定会走出去,这一点,已经是朝堂上下的共识。但这一步要怎么走出去,还是有说法的。
之前雁来要改姓李,不少人便都觉得,她是要继承大唐国祚,而不是像武则天那样另改国号。
而这个猜测,也在天兵那边得到了证实。
他们似乎都很喜欢、很认可“大唐”这个称呼,并不想改。
对朝臣来说,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传承有序和改朝换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但哪怕雁来姓李,这个传承要怎么个传法,礼部这些官员私底下也不是没有暗暗揣摩过,都觉得不好操作。
难就难在她作为女性,身份未明,法统也不好确定。
现在白行简和柳宗元的意思,显然是让她先做皇太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