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谋(135)
楚延琛撑着油纸伞,看着重九动作利索地将那只小雏鸟送回树上的鸟窝里,而后又回到他身边,楚延琛抬眸看着那树上的鸟窝好一会儿,见那雏鸟不再啾啾地惨叫,也没有再落下来,他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一名身材瘦削的读书学子正站在不远处的院落里,遥遥地看向楚延琛,那人竟是没有撑着任何的雨具,任由那淅沥沥的雨水落了满身。
楚延琛注意到那名书生,他微微一皱眉,脚下的步伐略微快了些,朝着院落行去。走至那名书生的身边,楚延琛将油纸伞撑在那人的头顶,大半的伞面倾斜在书生的身上,替他遮挡住这不大不小的雨滴。
那名书生长相普通,只是那一双眉毛生得极好,眉形恰到好处,色泽浓黑,让他看起来精神不少。楚延琛也不催促书生入屋,他便站在书生身边,陪着他一同看着夜幕下的落雨。
那名书生神态自若,似乎对于楚延琛为他撑伞很是习惯,他身上的衣裳是青色,此时已然湿透了。纵然楚延琛为他遮挡风雨,其实也没什么用处,毕竟衣裳早就已经湿透了。
雨一直落下,慢慢的,从小雨开始变成大雨,得了楚延琛示意而站在离他们数米之外的重九看着被雨打湿了半身的楚延琛,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眼中透出一丝对书生的不虞。
书生瞥了一眼沉默站着的楚延琛,依旧没有开口,两人站在雨幕中,直至楚延琛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而自从楚延琛站至他身边后,那名书生本就湿透的衣裳却是再未沾染到落下的雨水。
书生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公子身子金贵着很,何必因为我这等草芥之人,而赴身风雨?”
楚延琛笑了笑,没有接上书生的话题,而是低声道:“既知风雨,怎么不避一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书生哈哈一笑,他负手而立,朗声道:“天下之大,何处无风雨?若是人人皆避,到最后避无可避的时候,该怎么办?”
楚延琛握着伞的手紧了紧,他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书生眉头一挑,他转过头来,玩味地盯着楚延琛看,许久,才开口道:“我记得,公子当初并不是这般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听着楚延琛的回答,书生面上的神情并不好,忽而他自嘲一笑,道:“看来,这一次的风雨大到公子都要退缩了。”
楚延琛安静地站在一旁,或许是因为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裳,他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大好,苍白的面容在夜幕下闪过一丝怜悯,轻声道:“在其位谋其政,有些事,我总会做的,你们就不必冒险了,习得一身文武艺,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这名书生的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与刚烈,他背负在身后的手攒得紧紧的,指节处泛起了白,他微微闭眼,好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公子宅心仁厚,公正正直,能与公子同朝为官,是廉明的幸运。只是廉明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若是如此,只怕会耽误了你。十年寒窗苦读,并不容易。廉明,你的父母兄妹,都盼着你金榜题名。你若是掺和了进去,至少今科是上不了榜的,往后的仕途,怕是也只能走的边陲小镇。”
书生名李青云,字廉明,正是这一届恩科的考生。
楚延琛今夜冒险来此,便是想着来劝李青云不必冲动行事,先过了恩科再说。
“多谢公子,”李青云面上一片冷清,他扯了扯唇角,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开口道,“只是科场风气败坏,金榜题名又谈何容易?”
楚延琛轻笑一声,他自傲地道:“只要廉明你考得好,本官还是能让公平公正落在你身上的。”
这一句回答,他用的是‘本官’来自称。
李青云听着这话,他忽而间后退一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廉明谢过公子。”
他转身往前走,走入那风雨之中,微微抬头,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道:“这天下风雨,尚有公子这般为我等寒门遮风挡雨的贵人,是我们的运气。”
“公子今夜冒雨前来,廉明铭记在心,一切,请公子放心。”他深深地躬身一礼,而后接着道,“这儿虽然偏远,但也保不准有心人注意到,届时怕是会给公子带来些许麻烦。且夜雨清寒,公子请回吧。”
李青云说得诚恳,楚延琛似乎意识到他的内心里已有决断了,心头微微一叹,将手中的伞放置在一旁,而后温和开口道:“若是赏雨,也撑一把伞。这些日子,凉意渐深,马上要开考了,莫要着了风寒。”
“是。多谢公子关心。”李青云躬身一礼,目送着楚延琛离开。
这一番交谈所用的时间不算长,李青云甚至都未曾请楚延琛入屋详谈,而楚延琛也并不在意,他知道李青云不请他入屋,是因为屋子里有其他人在。
楚延琛顺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重九急忙迎了上去,将伞往楚延琛那一头倾斜,看着楚延琛湿透的半身,略带恼意地道:“这人好生无礼!”
楚延琛摇了摇头,想到刚刚在昏沉的夜色下一瞥而过的黑色腕袖,那应该是祭奠的意思,低声道:“他是不愿牵累我,让人盯着点他,别让人出事。”
“是。”
他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等案子爆出来后,想法子保住李青云的名次,再将这人外放,过个几年,等事儿都让人忘了,再提拔回来。
毕竟李青云确实是个有才之人,若是这般折了,也就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