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谋(136)
李青云自然并不知晓楚延琛的打算,他看着人走远后,又站了一会儿,将那落在一旁的伞收了起来,缓步走回屋子里。
屋子里或坐或站着五六名书生。
“那位就是名满京都的楚大人?”屋子里靠墙站着的一名略显沧桑的年长书生开口问道。
“是。”李青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并未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而是直接坐了下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倒是热的,热气从杯中往上冒,李青云的面容在薄薄的雾气中,显出一抹冷硬的姿态。
“钱万里,你想说什么?”李青云喝了一口热水,温热的茶水让他被雨水浸泡的冰冷身子略有回暖。他看着刚刚发问的沧桑书生,径直开口问道。
钱万里略微沉吟,略显老态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凝重,他沉沉问道:“方才,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李青云缓缓一笑,不若先前同楚延琛相处时的平和,目光锐利地道:“你怕什么?”
“怕事情外泄?还是说怕......死?”李青云眼睛微眯,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置在桌上,而桌旁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钱万里的身上。
钱万里的面上露出一抹怯弱,但很快便挺直腰板,定定地看向李青云,他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大声道:“我怕什么?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李青云,你莫不是以为只有你一人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豁得出去!我们这些人能够站在这里,那便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撕开这遮天蔽地的黑幕,寻一个公道,也还这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他的话说到最后,眼圈微微发红,眼眶里含着泪,钱万里微微低头,伸手漠然地抹去眼角的泪花,动作间,手腕露出了祭奠的黑纱。
屋子里一阵静默,坐在李青云身边的圆脸书生,同样伸手抹了抹眼角,而后沙哑着开口道:“廉明,鹏举也不过担心泄露了行迹,届时白白枉送了性命,却一事无成。毕竟那位楚大人可是出自世家之首的楚家,都是世家的人......”
李青云垂下眼眸,他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位楚大人,虽然出自世家,可是却是有济世之心,若不然,我早就殒命了。”
“他早就知我有揭晓科举舞弊之心,此番前来是为了劝我放下这般心思,待恩科入朝后再做盘算。楚大人是一番好心,可惜他并不知道我纵使金榜题名,却也无人期许。这鲜血淋漓的金榜,我又怎么稀罕?”李青云苦笑了一声,他低着头看着白色的瓷杯,嘲讽地道,“能让楚大人这般冒险前来,可想而知这一次的恩科舞弊,怕是牵扯甚广,我们不过是区区寒门草芥,纵然是赔上性命,或许也讨不得什么公道。众位,若是反悔了,此时都还来得及。”
“反悔!呵,不可能!妻儿尸骨未寒,我若是如此退缩,往后要拿什么颜面下去见他们!”一道沉重的水杯撞击桌面的声音伴随着粗粝的男子声音传来。
那是坐在角落里的浓眉大眼的书生,面容精神,但是气色不佳,眼下带着浓浓的青黛色,想来是多日未曾好生休息了。
“是的,我们早就无路可退了,一条命而已,尽人事便是。若是老天垂怜,自有公道。”
“是。”
“便是这个意思。”
屋子里接二连三的附和声响起,李青云面上一片严肃,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举了起来,随后沉声道:“既如此,这杯茶,敬诸位,愿苍天有眼,咱们冥府相见。”
“好。”
“敬一杯。”
这一番凝重的必死决心在黑沉沉的夜幕下显得异常苍凉。
楚延琛回府时,正好在宵禁之前,他悄无声息地入了府,不想惊扰他人。只是绕过回廊的时候,忽然发现楚延熙的屋子竟然还亮着光。他微微一怔,平日里这个时候,楚延熙应当早就歇下了,他复又想到,今日白日里虞三郎离京,他本以为楚延熙定然回去相送,却未曾想楚延熙闭门不出。
楚延琛心思一转,脚下的步伐便也转了方向,朝着楚延熙那儿走去。
人走过长长的回廊,便看到楚延熙坐在回廊的长石板凳上,好似在想什么,笼在昏暗的光线下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情。
“子瑜,怎么还没睡?”楚延琛走至楚延熙的身边,温声问道。
楚延熙并未转过头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道:“大哥也还没睡,不是吗?”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一拂衣裳,便坐在楚延熙的身边,开口道:“今日怎么没去送一送虞三郎?”
“我不喜欢送别,幼亭也不喜欢。”楚延熙闷闷地回了一句,他想了想,又接着道,“其实,出京也挺好的,幼亭很早以前就说想要出京游历,这一遭便当是去游历了。往后,他也还是有机会能回来的。”
“崧县不算远,且也比较富饶。日后你要是想去看望他,也是可以的。”楚延琛笑了笑,安抚着道。
其实,他们都知道虞三郎这一遭出京,不是游历,是流放,回京的可能不大,除非往后新帝登基,届时一朝天子一朝臣,虞三郎若是简在帝心,倒是有机会回来。若不然......
“嗯。”楚延熙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不是蠢的,有些事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什么是事不可及。
“咳咳,既然你已经回京了,御庭卫所那儿,等过了恩科,便去销假吧。”楚延琛轻咳数声,随口嘱咐道。
这些日子,楚延熙一直是在休假中,按着规矩来说,他一个小令,是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假期,也不可能有人给他批这么长的假期,只不过他是楚家的人。故而,不看僧面看佛面,且楚延熙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位置当值,因此才会有这么长的一段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