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5)
她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厌弃地垂下了。
我真是不知为何,自她进了门,我虽不曾唤过她一声母亲,但也没寻过她一次不痛快。
有时讨厌一个人,约莫真是不需要什么缘由的吧?
比如我同她,面子情都不用做。
第7章
我行了礼,叫了声夫人,也不等她答我,就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
我看桌上摆的一盆兰花,竟还打着花苞儿。
只这一盆不知多少钱。
「我今日来是有话说的,既如今我掌着家,这家里的日常用度也该有个说法,毕竟一家子人,不能可着一个人花,其他人皆饿着肚子。」
我慢悠悠说道。
「你这是何意?」她不曾讲话,魏嬷嬷却急了。一把年纪了,怎的还没学会稳重呢?
「敬你年长我才唤你一声嬷嬷,我如今还是闻家的大姑娘,烦请嬷嬷日后唤我一声大姑娘,唤姑娘也是成的。」
「我的意思挺简单,就是日后除了定例花销,多出来的皆自己掏。」
「我阿爹一个月才多少俸禄,想必夫人比我清楚。」
「他欢喜你,想惯着你那是他的事儿,可他除了你,还有三个孩儿要养,为了你的一件衣裙、一支簪子,叫我们饿肚子却是万万不能的。」
我看她眼皮下的眼珠子来回滚动了,过了半刻慢悠悠地坐了起来,魏嬷嬷拿了靠枕给她垫上,她将头发理了理,理发时也翘着兰花指,我被她的样子生生逼出了一个激灵来。
「好没家教的东西,我是何人?能轮得到你来管?」她说话时语气刻薄,可声音依旧低柔。
「您既知道自己是谁,还整日作给谁看?我的家教如何就不劳您过问了。」
「既嫁到了闻家,闻家也没有矿,我阿爹也不是什么一掷千金的豪富,您自个儿有钱就去花,没钱就忍着,若是实在忍不了,就将这家管了去。」
「您日后想怎么过,怎么花就是您的事了。」
我忍着怒气出了门,看着灰蒙蒙的天,忽觉得比起宋晋我还更好些吧?
我阿娘还在时,将她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我。
我夏日的衣裙、冬日的棉鞋,样样都是我阿娘亲手缝制。
她生我时伤了身子,一直没能再怀上,却从不曾怨怼过,时时都面带笑意,将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宋晋他阿娘,不知曾不曾叮嘱过儿子冬日里要添衣?
既是这样的人,看着都能将人的肺给气炸了,为何又要生个孩儿呢?
我想知道宋晋他阿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可他从不曾提过。
只一次,我帮他取衣服,柜里的包袱散了,露出了里面的牌位,他小小的包裹里,原来是背着他阿爹的。
他背着他阿爹的牌位跟着他阿娘嫁到了旁人家,却不能将他光明正大地摆出来时时祭拜。
他心里该有多苦啊?
他日日冷着脸,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可他从不曾自苦过,也从不曾埋怨过,他还不曾及冠,还是个少年郎君,能做到这样,就已经是大不易了。
第8章
第二日一早阿公带着宋晋出了门,宋晋身上来来去去只那件黑色的斗篷,里子是灰鼠皮的,已短了半截,脚上还是一双旧棉鞋。
天上飘飘扬扬下着大雪,我带着厨子出了家门。
家里只一辆马车,父亲每日上朝要用,今日我特意同父亲的小厮讲了,他将父亲送到便归了家。
今年雪特别多,几乎日日都下,北边怕是要闹灾,家里得多多囤些米面,免得到时涨了价饿肚子。
家里有个菜窖,秋日末藏了些萝卜白崧倭瓜之类。
家里厨子又做了腊肉灌肠,还做了许多咸菜。
阿公给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我们先去了趟粮油铺子,又买了些鸡鸭鱼肉同各种干货。
又去了一趟鞋铺。
待归家时已快晌午了,厨子去巷口要了数担柴火,如此即便米面要涨价,家中也能支撑些日子了。
我将新买的蓝色素缎铺在榻上,炕上放的是阿婆在世时给我的几块貂皮,叫我出嫁时当嫁妆用的。
我不大会绣花,可制衣做鞋缝袜还行。
做件大裘并不十分费事儿,可要将几块碎皮子拼凑起来并不易,从晌午到黄昏,还不曾做出个模样来。
晚饭时阿公同宋晋归了家,他们在外头喝了酒,阿公只喝了碗粥就歇息去了。
宋晋脸上虽不显,可看他眼底微微带着笑意,定然是有好事儿的。
我问他今日同阿公出门办了何事?
他微微摇头,扬了扬嘴角。
「是件好事儿,只暂时不能同你说。待会试后你便知晓了。」
不知是冻的还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脸颊微红,声音里也带了些欢喜。
「既是好事儿,我不知晓也成。不过有件事儿我得同你说一说,昨日我寻了你阿娘,叫她日后想吃什么用什么,自己使银子去买。」
「你知我阿爹的差事,虽不是苦差,可也捞不着多少油水,就那点俸禄,养家糊口已然很难了,若是再无节制地花下去,咱家就该饿死人了。」我低声同他说道,偷偷看他脸色。
「是,你说得对,如她那般过日子,迟早是要饿死的,我知你意的,既是你管家,你便按自己想的做就是了。」
他点了点头,说得极诚恳。
眼底却一片苦涩。
「宋晋,我不喜你阿娘不是因为她带着你嫁进了我家,缘由我已同你说过了。」
「你既进了我家,同我便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你切莫多想,只管好好读书就是了,其余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