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8)
阿公说得对,我还有万千星辰不曾见识过。
自这一日后,我忽觉自己长大了。
原来长大的代价,只需要一场还不曾开始就已结束的单相思啊!
杏子青时,阿公说不若去一趟江南,趁着他身体还硬朗。
我早就收拾好了包裹,也收拾好了情绪。
走时宋晋并不在京城,阿爹听闻我同阿公要出去看看,先时有些惊讶!
后来又张罗着雇马车,阿公只摇头说他读书读傻了。
我同阿公沿着运河一路南下,走的那日,恰巧也是烟雨朦胧。
约莫是因为雨,也约莫是因为风的缘故,我觉得惆怅,站在船头淋了一整日的雨,待这一日过去了,闻声就是一个新的闻声了。
又一年,我同阿公去了关外的草原,我才发觉,那里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天地宽阔,民风淳朴亦彪悍,即便生为女子,也能同男子一样。
想做什么亦都做得。
我学会了骑马射箭,吃羊肉喝奶酒也不觉得腥膻。
我给自己寻了个营生,用阿婆留给阿公的银子开了间马场。
我说定然将阿公的养老银子给赚回来,阿公捋着胡须不说话。
我养最好的马,从关外贩卖到关内,不足两年,我便将阿公的养老银子攒回来了。
第13章
少年的时光,似就那样呼啸而过,我已长成一个二十一岁的老姑娘,整日东奔西跑,也似早已将过往都忘了。
庆幸的是,我暂还不必背负那一生的纸短情长。
初秋的风,仲夏的夜……
每样儿物事似都承载着太多的少女情怀,可关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红稀香少,绿肥红瘦。
让人生不出百转千回的细腻心思。
牵手情深暖,与之共流年。
我心已沉,再无这样那样的期盼。
阿公身体硬朗,无事时每日能骑半个时辰的马,一人能吃得一斤的鲜羊肉。
我心甚慰,盼着阿公还能活许多许多年。
时世对女子苛刻,有几人能同我一般活得肆意洒脱?
只我阿公,开朗豁达,将女子无才便是德,本该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作笑话。
我今生之幸,两分来自阿娘,七分来自阿公。
剩下一分,便是某个人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无人爱你时,你也只管咬牙往前走,等你走得够远时,该来的总会来。
阿公从不刻意回避宋晋,他同吴老大人是至交,偶通书信,吴老大人对陛下来说亦师亦父,有救命之恩。
吴老大人是宋晋的老师,宋晋是幼徒,在吴老大人心中,他和旁人自是不同的。
听闻宋晋之清廉公正,更胜吴老大人三分。
陛下甚爱他才同他为人。
又一年,阿公同我说吴老大人身体不好了,已称病辞官,告老还乡了。
宋晋已做了二品的左都御史,大魏史上怕再没有这样一个人,旁的人打马也不及。
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具体如何,我们都不知。
只阿公要去见见吴老大人,年逾古稀,已是见一面少一面的年纪。
吴老大人老家章丘,阿公一人随性自在惯了,万事看得皆开,只于吴老大人一事上,似极伤神。
我同阿公到章丘时,吴老大人已卧床不起了。
阿公同他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待出门来时,眉眼间伤痛不已。
我想安慰,却寻不出合适的言语来。
岁月厚重,不知他们是如何相遇,又如何成了一生挚友,虽不能常常见面,却是知己难求。
岁月又如此瘦弱,一眨眼,属于他们的繁华就要落幕。
叫人如何不悲不叹?
一声保重,已然太过浅薄。
旁人总说要将生死看淡些,我猜,说这话的人,是从不曾经历过生死别离。
阿公同我说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还看不开生死,算是白活了。
我同他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都是这样的。
向生怕死,同年岁有何关系?
阿公留在了章丘,我回了关外,我知阿公,他要看着吴老大人入土为安才能放心。
我还未曾将马场的生意安排妥当,阿公定然不会再回关外了,落叶归根,他是要同我阿婆葬在一处的。
待我再见阿公时,他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一头老灰驴,只驮着他东游西荡。
日日一根胡萝卜,我同阿公说它前世定然是只兔子精。
阿公待它的好,超过了待我,让我心生惆怅。
我们慢悠悠往京城走。
阿公说吴老大人下葬时,陛下亲至,泪流不止。
宋晋也来了,他还同往日一般,冷淡淡一个人,可不知为何,让阿公觉得心疼难忍。
约莫是他看起来太冷肃寂寥吧?
旁人还会哭,可他什么也不会。
第14章
我进门同阿爹和他阿娘问安,阿爹已然老了许多,鬓角生了白发,只他阿娘,今岁还如昨昔。
阿爹亲将我扶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却连一句话都不曾讲,或是讲不出吧?毕竟我们已然生疏。
阿公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男童,圆嘟嘟肉乎乎,同满满幼时一个模样。
他是我阿爹的幼子,也是我阿爹唯一的男孩儿,他阿娘就是文秀,生他时难产去了,如今他养在正房,算是嫡子。
嫡不嫡有什么紧要?他是闻家唯一的儿子,日后闻家都是他的。
宋晋如今官居二品,阿爹还在礼部不曾挪动,他这样的脾性,估摸着就要这样做到致仕了。
他看宋晋的眼神,似带着些许畏惧。
「阿公!」宋晋端端正正对着阿公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