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峥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奶奶没了……”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仰着脸,两行泪毫无预兆地顺着眼角垂在下颌凝结成饱满的剔透的摇摇欲坠的水珠。
贺峥才十九岁而已,再成熟稳重也才十九岁而已,回家的路很熟悉,他走了千百遍,每一条巷子、石砖上的涂鸦、从院里伸出的石榴枝,没有任何改变,但家里再没有家人等着他。
他要林向北扶着才能站得住。
意外要到来才不会和你打招呼,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幸福的人有不同的满足的幸福,不幸的人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可怕的不幸。
因为要给贺峥攒大学的费用,即使菜摊的收入微薄,贺奶奶也从未停止过摆卖。
一分钱是赚,一毛钱是赚,一块钱也是赚,她总爱乐呵呵地数着碎钱跟菜市场的小贩显摆,“我孙子年年考第一,以后是要当大学生的,你们等着瞧吧!”
这些年来,她受到的白眼不比贺峥少呀。
女人单薄瘦弱的背脊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闲言碎语,一弯再弯,但她等着贺峥衣锦还乡给她出口气呐!
她脾气古怪,是个人缘不好的老太太,可她的骨头比谁都刚强。
可现在她躺在太平间里,等把要强的骨头烧成灰才能回家团聚。
为了占据最佳的摆摊位置,贺奶奶跟菜市场的小贩大吵特吵,她本身有高血压,情绪一激动诱发了脑溢血,倒地昏迷不醒,先是送到诊所,县里的赤脚医生急忙让转到镇上的医院,这么一折腾下来,人就没了。
没了的意思不单单指死亡。
以后,再不会有一个凶巴巴的老太太为了多赚几毛钱急扯白脸跟人辩驳,再没有人忧虑乖孙子贺峥被小流氓林向北带坏,林向北也不必再担心给拖鞋底打给菜叶子水泼,那些在以前最寻常发生的,都没有了。
她看不到贺峥上大学有出息的那一天就先撒手人寰。
同样的,贺峥失去了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爱着他的人。
在他被灰暗覆盖时,在他最彷徨无助、孤立无援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对他流着眼泪说“贺峥,你还有我”的林向北。
可也是这样为着他爱着他的林向北却在不久的将来背叛了自己的诺言给了他致命一击。
贺峥毕生无法释怀。
作者有话说:
两条小苦瓜。
ps:还差重要回忆收尾,不过先把小北接回家再统一写完,再之后就是小情侣磕磕绊绊的复合之路啦~
第25章
天边泛起鱼肚白,雾蒙蒙的没亮个彻底林向北就已经睁了眼。
墙还是昨日的那面墙,几许斑驳与刻痕,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林向北揉揉胀痛的眉心,抓过手机一看,早晨六点五十分。
他才合眼不到四个小时,身体因摄入过量的酒精仍酸痛不已,却再无睡意。
林向北静躺了会儿,想起贺峥下午要来接他的事,更加精神了,干脆摸索着爬起来倒腾满身酒气的自己。
等梳洗干爽已是半小时后的事。
他没开吹风机,陷在客厅柠檬黄的沙发里胡乱地揉擦滴水的头发,思维钝钝的,神情也钝钝的,像在发呆。
起床上班的江杰开房门见着他,哆嗦着跑去卫生间,“起这么早?”
“阿杰,你着急出门吗?有件事跟你说。”
折返的江杰房门开着,正在换衣服,扯开嗓子,“你说呗。”
林向北想了想道:“是这样的,我们这间房再有一个月就到期了,我想跟我爸换个一居室,问问你的意思。”
“我没问题。”江杰捋着短短的头发走出来,嘿的一笑,“我正发愁怎么跟你开口呢,年后我要跟女朋友同居,等开工就去看房子,还担心找不到人转租,这下好了,你也要搬,直接跟房东说退租吧。”
讲到这里,江杰搔搔脑袋看着客厅的残疾桌椅和玻璃,“不过押金可能要不回来了……”
“这个你放心,是我惹出来的事,不会连累你的。”林向北沉声,“该赔的我都会赔,待会我就约房东过来说清楚。”
江杰和林向北就是关系不错的室友,明白林向北的难处,平时互帮互助没问题,但犯不着搭上一笔资金,他松口气,“那退租的事你也跟房东一起说了吧。”
林向北又说:“还有,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搬出去不在这儿住,等退房我再回来收东西。”
江杰纳闷,“你去哪儿?”
“一个朋友那儿。”
“还是之前在酒吧门口那个?”
林向北颔首。
江杰狐疑地望着他,难掩好奇,“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咽了咽口水,“上次我就想问了,你们俩在搞基啊?”
古老的词汇冷不丁从江杰这个直男嘴里说出来,林向北微微一愣,前者思及“我对象”三个字,怕被林向北看上似的,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林向北面色困窘,“不是,就普通朋友。”
又借那么大一笔钱又给地方住,普通朋友才有鬼了,江杰显然不信,呵呵干笑两声,借口上班出门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林向北难以解释也就作罢,把湿润的毛巾晾好,转过身,林学坤也起了床站在客厅里。
他正好要跟林学坤交代一些事情,父子俩蒸了两个紫薯当早餐,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啃着,太干巴了,噎得林向北脖子抻出两里地,灌了一大口水使劲咽下去胸膛还闷闷的。
林向北把要暂时搬出去的事情说了,“我也不知道得住到什么时候,过完年我会新给你找个房子,这段时间你就跟阿杰在这儿,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