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若不想儿子上折子给圣人解释一番,或撕破脸到外面嚷嚷,还是移步到二房的府上商议去吧。”贾赦微笑道。
“好、好你个不孝不悌的逆子!你真以为我不敢到大理寺告你么?!”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若不是他薄情寡义至此,她也不愿意这样威胁自己的儿子,可他实在太让她失望了!现在她还健在,他就敢这样硬着心肠踩压自己的亲弟弟,等她去了,她可怜的政儿,可怜的宝玉怎么办?!
“难道非要分了家的兄长给侄女儿送钱送物掏尽家底,才算是孝悌?”
这下不止贾政王夫人惊讶,连这些年一点一点感受到贾赦变化的邢夫人都有些吃惊,他竟真的跟贾母杠到底了!?
要知道这个人,从来只对内宅儿女横,对贾母,久久硬气一回也是被逼到不行,其他不涉及忠义国体的内宅琐细要求,是无有不允的。即便是自己受了委屈,薄待,最多也是沉默以示抗议,哪像这回,连告发忤逆不孝都出来了,他还敢辨驳。
“琏儿的前程。”邢夫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
贾赦脖子一梗,大声道:“我不怕,大不了全都别活了!”
吼声一出来,全场都静了下来。
“不袭爵不当官,我照样玩古董,以琏儿的本事也不怕没饭吃,倒是有些人,嘿。”
混不吝的横样,众人还真有些怵他。
想想他以前做的吧,抄下人的家,闹分家……真是做什么都不管不顾地,真的豁出去了,大房少了爵位仕途确实是吃了些亏,可二房呢,名声坏了,钱财不多,倚为靠山的王家眼看也不安稳了,薛家的指望也飞了,再与仕途绝缘,那真是一家子落入绝境,成了人人能踩的平民,这样的生活他们怎么能过?!
打了老鼠伤了玉瓶,贾母闭了闭眼,气得心肝发疼,好半晌,才一字一句道:“等元春出息了,你可别后悔!”
“以前二房风光的时候有想过我们吗?”贾赦冷笑着大步离开。
邢夫人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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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是个能人,虽不能在荣国府遂愿,外头的一干子贾王两家亲戚及王四八公些许故旧却也被她搅得风风雨雨,贾家二房顿时又成了京中勋贵清流后宅家眷们的传说。
惜春便觉自己深受其害,好不容易跟着嫂嫂出门交了几个新友却又不得不面对其他同龄小姐们的打听以及嘲笑。
而平日相处深交的姐妹虽有几个,到底涉及亲戚恩怨,一些事也不好随意倾吐。兼之人有喜好,惜春渐渐地倒觉得与黛玉投趣,素日有什么趣闻心得也愿意与她分享。
“也就来姐姐这里方得松缓。”这日惜春又到林府找黛玉顽,进了玉粹轩便有些不顾形象地长吁出声,“连呼吸都觉得轻快了。”
“莫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黛玉引她到梢间坐下说话。
“就我嫂子,介日打发我去西府。一个妾罢了,好赖还不知道呢,也值得他们这样!”惜春被王熙凤接回宁国府教养了几年,身上清冷的气质略减,脾气却大有朝王熙凤靠拢的趋势,越发爽直。她行事不像迎春温厚,也不像探春那样思虑算计,只要不失了规矩都是可着心性来。
黛玉吩咐雪雁拿炭炉和茶具来,才道:“你哥哥嫂嫂也有他们的难处。”
贾珍娶了王熙凤,早跟王家一道绑在了九皇子和甄家的战车上,不过他们夫妻是聪明人,又幸好身上没有实职,从甄家陆续出事就渐渐淡出九皇子一派,现在圣人定了储君又言明万寿节一过就举办禅位大典,害怕新君秋后算账,急于求路子表忠心也是正常。
惜春小脸稚气未脱,却一副大人样地叹了口气,“这本是好事,只贾二太太也太过高调了些,生怕天下人都不知道她生了个娘娘一般。”
黛玉抿嘴道:“她好不容易才盼了这出头日子,怎甘心再沉默下去,自然要表现给别人看了。”
不作就不会死,这是姐姐叫她看着王氏自寻死路时讲的话。而她更喜欢用“自取灭亡”来形容。像王氏这种管不住自己的贪欲,背地里放利子钱,包揽诉讼,草菅人命,早晚得报应。
惜春迎春或许念着昔日些许情谊她却不同,那个女人害死过她的母亲,怎么能活得舒坦如意?见她张狂作死她便放心了,也省得脏了自己的手。
“她那做派,就像孔雀开屏过街。偏哥哥嫂嫂有求于她,薛家也来捧她,族里有些人也眼皮子浅地上前奉承,倒教她越发气焰高涨。”这样子的行事,真的是奉承明郡王府?反正她觉得如果是自己,肯定是不高兴的。惜春有些意兴阑珊:“反正我也管不到她头上,只是家里形势不好,哥哥嫂嫂让我多到荣国府走动,陪陪宝玉和三姐姐……”
“就是他们不嘱咐,你不也常过去走动。”黛玉将水烟蒸腾的水壶从炭炉上提了起来,开浇烫茶具。
惜春从生下来就抱到西府养,虽因寄人篱下而使得性情有些清冷,但为人却自尊自爱,对一同长大的迎春探春感情也深厚,回了东府后还常常往来相伴。
“以前我愿意,现在嘛,不喜欢了。”惜春撇了撇嘴,小手托腮地看着她动作。“你不知道,前儿二老爷二太太到荣国府接宝玉家去,宝玉不愿意,闹了一通。三姐姐叫我吃惊得不行,对二太太恭敬体贴到了十二分,最后宝玉回二房住的事儿不了了之还托了她的福呢。”
自王氏被暴露出种种丑闻,探春虽一如既往般恭顺嫡母亲近嫡兄,到底没以前那般热络,人也沉默不少,迎春惜春看在眼里,反时时念着她。因此见她又恢复了以前对王氏的态度,心里头那种别扭、气愤、失望,真真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