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探春心头倏然生出一种了悟,便如往日遮蔽了自己眼界的白雾散退了些,脑筋里有种想明白了什么的豁朗。
难怪以前老太太说自家在京里只算二三等人家,原来贾府之外,有权有势的人家竟这么多——
“原来林家底蕴这么深,难怪我们来投个贺帖都等这么久,这得多少世交故旧上门……”那人啧啧赞叹。
“好了,又有车子出来,我们赶快进去——”
她还待再听,前头林之孝已经跟林府的管事打了招呼,马车越过许多车马直接从侧门进了林府。
前来道贺的人很多,见状有那不满的待听到是林大人的岳家,便改成了满口的欣羡,不说昂首挺胸驾车而入的马夫了,连车内的探春都油然生出一股骄傲来。
待下了马车,贾母似不在意地问前来迎接的管事娘子,“怎么今日如此热闹,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我们大姑娘得蒙圣恩指给了端亲王做王妃,这都是前来恭贺的。这样的热闹已持续两日了呢。”王保家的满面喜色地回道。
这与交际应酬不同,闭门谢客不是清高而是驳了皇家脸面,且对林家人来说,林兰祯的指婚亦是喜讯,喜悦之情恨不能天下人同享,哪里还会拒绝别人上门贺喜。而平时找不着机会与林家攀交情的,在听闻林家出了个铁帽子王妃,又不像往日般不收贵重贺礼,自然一窝蜂地赶来了……
毕竟只是个喜讯,并不是小定或结亲等正喜之日,林家亦不正式接待宾客,只收了贺帖贺礼,登记造册,并当场回了份喜糖糕点。
就算这样,这些人也宁愿等个半天与那接待的大管事说上两句,期望着替主家留个好印象,说不得哪个时候便能得济。
得知王保家的竟是贾敏生前大丫鬟,贾母眼眶微红,褪了手上一只青玉镯子不顾推托地给她戴上,“这是替我那可怜的女儿赏的。”
“这是奴才的本份,哪值得老太太如此。”王保家的见推不得只能含笑收了,回贾母的话也愈发斟酌仔细。
片刻功夫,一行人已至中路正院。
贾母辈份高,林海便带着甄敏迎出正堂。远远望见,贾母心下满意了几分。
“一听到喜讯我就想着圣上隆恩,得亲自来给兰姐儿道贺,顺道看看有什么需要帮衬的。没想到这才一天的时间,府上却已备下这么多份糖点,看来我这老婆子是不须操心了。”贾母称赞地瞥了眼静立在林海身后的甄敏,心里生出警惕,看来这个女人能嫁给林海做填房也不仅仅因为她的音容笑貌肖似她的敏儿,别的不说,这治家手段还是很不错的。
“这有什么难的,京里别的不缺,专做喜糖点心的铺子却不少,包个一两家,事后结账不就成了。”林海哂然一笑,请人进屋上茶。
甄敏也恭敬地表示林府自有规矩,她不过白吩咐一句罢了。说着,和言悦色地将早就备好的表礼给迎春宝钗几人送上,又细问了几人平日所学,才吩咐人带她们去找兰祯黛玉。
宝玉蹭着脚想跟上去,却在林海淡淡的仿佛看透了他心思的眼光下缩了回来,心里委屈得不行,原以为能见林姐姐和林妹妹一面的。
“宝玉,来见过你新姑母。”贾母笑眯眯地说道。
在原著里贾宝玉就是个奇特人物,在外头交际应酬并不曾失礼,在家中对着姐姐妹妹则完全不讲礼教,此时对着甄敏,只觉得她温柔笑貌兼了薛宝钗与林黛玉的长处,不输原来的姑姑,心中早存了亲近之意,闻言揖礼道:“宝玉见过甄姑母。”
“不必多礼。回雪,将我给哥儿备下的表礼拿来。”压下心头复杂的滋味,甄敏神色疏淡。
贾母见了心中不愉,完全没想到宝玉是王夫人的儿子,林家人没将他赶出去已是宽仁,在她心中,甄敏是继室,出身又低,对她亦或对荣国府的任何人都该恭敬热情。
宝玉一看,是文房四宝一套并几个状元及第金银锞子,模样雅趣精致,笑着谢过接了。
“前头因为忙不开身,不能去拜见老太太已是心中不安,不想老太太竟带着几个表姑娘来了,实在失礼。”
若是早些时候,贾母早抓了话头折甄敏的面子顺便抬高自己地位了,只是现在嘛她还想着借她的手撮合宝玉黛玉,拉近贾林两府的关系,便蔼然道:“兰祯得了这样的喜事,我这亲外祖母怎么能不过来。你新进京,又遇上兰祯大选,身边又没个经事儿的指点,一时脱不开身也是有的,只以后呀,多带孩子们往我那儿走动,敏儿走了,我挂念的也就她留下的这几个孩子了……你长得这么像我的敏儿,这是缘份,我也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咱们两家别生疏了正经。”
什么叫“长得这么像我的敏儿”?听着像裹了蜜似的亲热,实则藏着毒,若她不是贾敏,而真是夫君续娶的填房,就是心胸再敞亮听了这话也要生出恚怒,最后遭罪的岂非还在林家后宅生活的女儿?!
甄敏心中微寒,她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这一点。那她这么说,是打着自己这个“继母”磋磨兰祯黛玉她们好让她们愈发亲近倚赖外祖家?
贾母又道:“现在兰祯终身有托,我这心呀总算安了一半,剩下要操心的就只黛玉了。好在她有父母依靠,长姐护持,兄弟照顾,很不必学那寒门之家攀高亲,只找那对她好的人家,日子过得安稳顺心便是……”
“玉儿还小呢。”甄敏睨了眼宝玉,见他被林海唤到跟前,应答着功课学问上的事,心中恍悟,为何母亲明知林家上下暗恨王氏却还带着宝玉过来做客,她还没放弃让黛玉嫁给宝玉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