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过撩(252)
鹿呦声音发哑,像生咽了粗粝的石子,每个音节都被磨得发疼,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她就在我身边,所有人都在帮着她重新闯入我的生活,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把我蒙在鼓里,为什么每一次在我接近真相的时候还要骗我……”
鹿呦眼里又渐渐积蓄水雾,视线从她们站起来的每个人身上划过,蓦地定格,对上月蕴溪那双深暗的眼睛。
为什么连你也在骗我。
月蕴溪陡然一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妈妈不是想要……闯入你的生活。”章文茵哽咽地说,“我们只是怕你接受不了……”
“凭什么觉得我接受不了?既然觉得我接受不了,现在为什么又要跟我见面?又是凭什么觉得我现在就能接受了呢?”
鹿呦话音一顿,仿佛在这一刻终于看清楚,剜下心脏那块的刀子是个什么模样,忽而笑起来,“……原来……月蕴溪的试探……是这个意思啊……”
原来楚门的世界;原来说谎的匹诺曹;原来那些一次又一次的试探,都是在为今天做铺垫。
她一笑,眼泪便大颗地滚落下来。
月蕴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三步并两步到她面前,去牵她的手。
鹿呦几乎是本能地将手背到了身后,唯一没有退避的,是始终注视她的视线,无法克制地模糊在不断积聚的水雾里。
“……你们可以不尊重我的自由意志,可以不尊重我的心情。但麻烦……至少把我当个人,而不是什么可以被操控情绪和思想的木偶,你们觉得试探得可以了,动动手中的线,我就得按照你们的节奏来。”
被濡湿的睫毛沉沉落下去,她沙哑的声音里滚着沙粒质感的委屈:“别对我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都是她亲近的人,却没有一个站在她这里,考虑一下她的灵魂也需要一个出口。
月蕴溪的手还悬在半空,鹿呦一眨眼,眼泪直接砸落在了上面。
指尖蜷了蜷,叫她一时分不清楚,是鹿呦的眼泪太过滚烫,还是她心口的痛觉传递到了指节。
还没有定局,她已然有了一种仓皇失措的落败感。
早该想到,拥有绝对共情能力的鹿呦,比常人都要细腻敏感,之所以能理解、悲悯别人的痛楚与苦难,就是因为那样的痛苦会成倍地投射到自己心里。
更何况是切身经历过的痛苦。
“这顿饭,适合你们一整个联盟,不适合我,你们慢慢吃。”鹿呦弯腰鞠躬,找回自己仅存的一点体面,飞快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包厢。
还是来时的那条长长的走廊。
山间的晚风,总有超出当时季节的温度,尤其还带着潮气,穿过花窗,将她的长发吹得卷起,冰刀子似的刮在脸颊上。
她终于抬起手,抹一把脸上的湿漉。
外面还在下着雨,梧桐叶剥离枝头,在风里痛得乱蹿,视线花窗的洞口,投望向头顶。
灰霾的夜空,不见任何星体,只有月光照不到的沉寂。
ˉ
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宽阔的路上,鹿呦悲凉地发现,自己好像没地方可以去。
兜里的手机时不时地振动,或长或短,她一次都没拿出来看过。
视野里变红的信号灯变得越来越模糊,她脚踩下刹车,抬手,揉抹眼睛。
手背一片湿濡。
车最后停靠在了江岸边的停车位上,从雨水打湿的挡风玻璃往前看,不远处便是扯天连地的江水。
鹿呦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俯身,额头靠上去。
没有光束,车窗玻璃阻隔风声与浪声,世界晦暗而寂静。
静到她聆听自己空荡荡的心脏,仿佛都失去了跳跃的活力。
大脑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在此刻真的像个木偶,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没有情绪,也没有思绪,更没有行动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消停了好一阵的手机又开始振动。
关机或者打开飞行模式,这两个念头支撑鹿呦坐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解锁屏幕,上面挂了长长一串消息,有短信、有电话,大部分都来自微信。
应该直接关机的,但是不受控地,她还是将它们都点开看了。
电话都来自钟老师,三个,她都没接,钟老师便没再拨过来。
短信来自奶奶。
第一条让她开车注意安全。
第二条告诉她,月蕴溪会送她们回去,叫她不用担心。
第三条叫她等平心静气了,想见那人时,再去见。
微信里,最上面一条是钟弥发来的,问:【姐姐,你别不理我[大哭]】
陈菲菲也发来了十几条消息。
多是旅游的风景照,还有些小物件的照片。
最后,她发语音,语气很微妙地说:“呦呦看看好风景,能开心点……emmm,对了,我妈突然想回老家了!我们现在回老家的路上了,晚上就能到。老家好无聊啊[衰],咳咳,如果你……没事的话,来找我玩啊!”
最下面一条,“十一”发来的:【备份的车钥匙还给你了,在你后座地毯上。】
就是没有月蕴溪的。
置顶的陶瓷小鹿头像旁,[满月]昵称下方,还是之前报平安的内容。
说不上什么感觉。
期望着月蕴溪发来些什么。
又害怕月蕴溪真发些什么。
好像无论什么内容,对于此刻的她而言,都是会让情绪彻底爆。发的导火索。
手指按上去,点开输入框,悬停到屏幕暗下去,也没能憋出来一个字,又切出了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