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妻实录(128)+番外
自察觉到自己身子不好,谢枢征战在外,越发不把性命放眼里,大大小小的战役都亲自参加。戍边的军士以为圣人御驾亲征已是难得,未料到圣人数次身先士卒,矫健的身姿率先冲上前去浴血奋战。
士气陡然高涨,踏平康居的信心越发坚定。
杨熙见父皇虚弱成这般模样,还想再问什么,却也乖乖退出去牵李妙善的手,小脸儿贴在手心蹭了蹭,软软道:“阿娘,莫哭了,看见阿娘哭,熙儿也心疼”。
直到将人扶到龙榻上,身上渗血的缺胯袍被换下来,李妙善才真正见到男人千疮百孔的身躯。胸膛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因为方才的咳嗽,鲜血再次晕染开,整张纱布全是斑驳的血迹。
谢枢不在朝的这段时间,杨熙都是强撑着假扮大人模样,如今亲眼目睹爹爹伤势如此严重,他哇的一声捂着嘴巴哭起来。
说到底熙儿也才九岁,尚且是个小孩子,又自小被爹娘娇生惯养长大,何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谢枢怕吓到孩子,唤宫娥把人拉出去。杨熙不走,执拗站在旁边看着,下唇险些被咬破皮。
御医好容易处理好伤势,谢枢身上只松松垮垮披了件里衣。怕熙儿伤心,他又拉过被子盖身上把伤口遮得严严实实。
李妙善仔细询问御医,得知他伤势虽重,但只要悉心养着总能康复。沉甸甸一颗心总算回到肚子里,长舒一口气。
察觉到男人脸上的疲态,李妙善半推半哄,终于把小太子支出去。没了小儿的身影,谢枢眷恋的目光终于落到女人身上。
这是他朝思暮想,整整经历两辈子都不舍得放手的人。如今正为自己的累累伤痕落泪,谢枢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一颗心泡在水里,又酸又涨。
他招手让人过来。
李妙善坐在床沿,掀开被子躺男人腾出来的地方,小心窝在他胸膛边,倾听着男人的心跳,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确保他不会离开自己。
谢枢低头一眼就能看到窝在旁边露出毛茸茸小脑袋的女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熙儿小时候。小儿那么小一只,身上流着他和瑶儿的血脉,缩作一团依赖他,即使困倦也要窝在自己脚边,就这么抱着他大腿在地上睡。
幸而御书房都铺了上好的宣城地毯,小儿睡在上面方不会着凉。也是这般,他在龙案前批阅奏折,低头就能看到小儿毛茸茸的脑袋。
这是他和瑶儿的孩子,瑶儿千辛万苦为他生下的孩子。
多好!
他多想欺骗麻痹自己,好似看到这幕夫妻恩爱,父子天伦的局面,就能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瑶儿是心甘情愿待在身边
的,她心里有他。
只是,终究不过一厢情愿罢了,他就像身受重伤的雄鹰,不愿意把伤口示人,每日千方百计用尽手段把伤口掩盖,好似这样,就不会感觉疼痛。
可是,怎么可能不痛被掩盖的伤口一日日溃烂发脓,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已无药可救。
谢枢轻轻叹息,咽下满腹酸楚,伸手把人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她单薄的脊背。
满室沉寂。李妙善察觉头顶上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以为男人已熟睡,正准备找个舒服些姿势一并睡去。
不料男人突然开口:“瑶儿”
“嗯”
李妙善不明所以,伸手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望着男人。话到嘴边滚了几遭,谢枢忽然说不出口。
要如何说难道问她“你是否对我有半分情意”“你心里是否有我”谢枢本质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察觉到危险便不会再迈开一步。若是女人声音清冷回答他“没有”,到时候如何收场
在瑶儿面前,他总是患得患失。也罢,谁让他的喜欢比瑶儿多呢?
谢枢睁着眼睛看怀中熟睡的人,手指在她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画着圈。
良久,寂静的室内传来男人近乎呢喃的声音,“瑶儿,你当真记不得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女子平缓的呼吸声。
在谢枢看不到的角落里,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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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三年,圣人伤势逐渐恶化,终于支撑不住龙驭宾天,年仅十二岁的皇太子继位,改元为淳化。念其太子尚且年幼,先帝遗留的诏书上安排皇太子生母——李氏太后垂帘听政。
先帝走前便为太子开创了盛世,更是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南征康居,为皇太子扫除一切障碍。更在弥留之际,给太子留下许多能臣干将。
太子也确实不负先皇嘱托,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朝野上下皆叹明君。大昭一轨九州,同风天下,四海升平,海清河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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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宫。
李妙善近些年衰老许多,太后与先皇鹣鲽情深,自先帝去后,太后身子便一日差似一日,严重时候甚至糊涂到记不清人事。
冬天来了,外面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到处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一片,院中红梅却不畏严寒,满树红花依旧开得鲜艳,一如往年那般。
云霞见太后欲开窗,小心上前温声劝阻道:“娘娘,您身子弱,小心着凉”。
人到中年,性格越发执拗起来,李妙善不听劝告,手中动作不停。
“娘娘,若您着了风寒,陛下又要操心了”。侍女跪下劝阻,云霞声音也蒙上了一丝哽咽。上回娘娘伤寒病重,险些救不回来。圣人国事繁忙依旧在身边朝夕侍奉。那段时间是慈安宫气氛最低沉的时候。
李妙善的手悬在半空,终于缓慢收了回去,在侍女的搀扶下小心坐到榻上。她喃喃:“是啊,熙儿国事繁忙,再不能让他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