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妻实录(40)+番外
书房。
谢敬仪负手而立,正在看墙上张景那幅踏雪寻梅图。张景是大内最俱盛名的书画大家,自去世后,留下的画作价格被炒作得愈加离奇,竟涨到一幅万两白银。
就算这样,依然有不少达官显贵趋之若鹜,不惜花费千金求购名画,效仿先贤。
可那些人要么是真心仰慕张景,要么胸内毫无半分墨水,只为了满足自己爱慕虚荣的自尊心,借机向天下人显摆一番。
谢敬仪久经沙场一威猛武将,对书画之道全然不通,而今也跟着豪掷千金,自然是附庸风雅。
谢枢轻声走进来,盯着谢敬仪高大宽厚的背影看了许久,目光平静而深沉,不知思索什么。直到祖父的声音响起,才将他思绪拉回现实。
“为何要帮李家丫头?”谢敬仪并未转身,声音平静得好似在问今日吃什么饭菜这样寻常的问题。
“祖父,太子虽有小才,却是个目光短浅贪恋美色之徒,他身边有孙儿一人足矣,实在不必牵扯上李氏一弱女子。再者”,
谢枢话锋一转,“此女颇有几分计谋,若是李氏在殿下身旁,将来谋大事之时恐生变故。”
“无知妇人,怕她作甚?”谢敬仪倏然转身,拔高声调,嘴巴旁边的须子都随着怒意有几分抖动。
“祖父都说是无知妇人,那您大费周章让李氏进入东宫不也是徒劳之为?且您居功厥伟身居高位,朝中早有不少大夫已经心怀怨恨,到时候大事未成反惹得圣人猜忌,如何是好?”
其实谢枢这番话也是酝酿许久才决定说的。他深知谢敬仪这个自高自负之人,是不会允许有人反驳他、否定他。
可是如果不这样说,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帮助李氏之事?
正当谢枢准备承受谢敬仪的滔天怒火时,却没想到对方听完他的话并未做声,只低头思索,表情并无变化。
谢枢与其共事多年,许多时候也揣摩不出谢敬仪深沉的心思。譬如现在。
他精神微微紧绷,高大笔挺的身躯站在前面,以为谢敬仪还在思考方才的事情,不料他冷不丁来一句:
“听说你跟太子殿下走得很近?”
谢枢行交叉礼的手一顿,心思百转千回,外表却依旧云淡风轻,不卑不亢道:“是祖父安排孙儿潜伏在太子身边,为了取得殿下信任,孙儿这些年无所不用其极。”
“殿下这个人祖父也知道,一旦对人卸下防备,便会全心全意信任他,枢此举终不负祖父所托”。
“好一个不负所托!”谢敬仪冷笑,平静的脸色瞬间狰狞起来,露出属于他边关武将的威风凛凛,右脚往他膝盖上重重一踹:
“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隐瞒吗?!”
谢枢虽也习武,身姿力量却比不上常年在边关塞外的谢敬仪,被他踹得小腿一软,人就往地上跪下。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谢敬仪手里的青花瓷茶杯狠狠掷过来。
茶杯里盛着热度十分高的雨前龙井,经过十足的力道与地板激烈碰撞,顿时四分五裂化成无数碎瓷片四散跳跃开。
不少落到谢枢身上,在他俊美的面庞上划开一道道细小的血口子。
谢枢依旧面不改色,只把头深深抵在地上沉声道:“祖父,孙儿不知您在说什么”。
微微移动的食指透露出他此时的心虚。他也琢磨不透,究竟是谢敬仪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是成心来诈他的?
不,不可能,他的计谋一向隐秘,从未宣之于口,连常山常信也没说过。没有人会知道,就算谢敬仪敏感如斯,也断断不会察觉出。
不对,还有一个人知道。一个女子的轮廓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想到这里,谢枢眼睛半眯,神色逐渐冷淡。难道是……李氏?除了从小抚养他到大的吴嬷嬷,从始至终只有李氏知道他的秘密。
难道李氏为了报复他,特意跟谢敬仪说?
不可能,很快谢枢就否决了这一想法。且不说他于李氏有大恩,单说谢敬仪上次成心用婚事恶心李氏,她就绝不会特特告密。
所以,一定是谢敬仪在诈他。
思及此,谢枢的心稍稍安定下来,眉眼平静,又恢复了一贯的古树无波。
谢敬仪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地上跪着的人,眼神凌厉,仿佛内里真藏着万顷怒火。
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谢侯爷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窗外春风渐起,不远处的柳树条婀娜摇曳着,窗牖也扑腾着发出响声,压抑的氛围下,谢敬仪笼罩在他身上的灼灼目光尤其明显。
潮湿黏腻。
仿佛过了一年之久,谢敬仪喉咙里“嗬”一声,粗矿单调的笑声骤然响起,经久不息。他走上前伸出双手把谢枢扶起来,勾唇笑着:
“快快起来吧,是祖父冤枉枢儿了,枢儿肝胆赤诚之心,祖父一向心知肚明”。
“多谢祖父信任”,谢枢发丝凌乱,顺着谢敬仪的力气站起来,平日一丝不苟的长袍染上深深浅浅的水痕,脸上的几道伤痕渗出血迹,看着颇有几分狼狈。
“看看,脸伤成什么样子”,谢敬仪脸上闪过一丝疼惜,皲裂粗糙的手细细抚过他的伤痕,“方才祖父气头上,你也不知道躲躲”。
语气明显带着责备,可脸上却是一副
理所应当。
谢枢自然不相信他嘴里的狗话,方才那个紧张的气氛谁敢躲?自己要真躲了,估计不高兴的又是他。只好呐呐装作受惊的样子道:“孙儿忘了”。
这话说完,谢敬仪不再有动作,眼神依旧弥漫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