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3)+番外
我眉心一跳。
事已至此,唯有破釜沉舟。
脊背紧绷,我再度叩首:「请公主赐教。」
平阳公主扬起下颌,缓行两步,刹那正言厉色。
「其一,为何淮南道女子生育,百人中只有二三人身亡,而岭南道,十人中便有一二人死?」
「淮南富庶,接生备有止血白药、艾灸铜盆,而岭南贫瘠,产妇多用草木灰止血,易血崩身亡。」
我曾见十七产妇血浸棉被,丈夫在门外跪求神佛,全是徒劳。
「其二,寒冬时节,贫家无棉絮制衣保暖,常以何种方式御寒?」
「妇人会在中衣外缝制口袋,填入稻草干叶,既可储暖,亦不失灵活。」
我曾见农汉领口簌簌落絮,娘子举着银针封线,笑骂浑人。
「其三,曾有女医林氏编撰《妇问百疾》,其法胜于灵丹妙药,却鲜为人知,如何普及?」
「收录为官学典籍,编撰注疏,辅以实策,在太医院及各地学舍增为课业。」
我曾见……
「那谢大人可知,此书被一众医官斥为淫技,林氏受问罪斩首!」
似愤恨似质问,掷地有声。
一阵风过,殿内只余枝叶「沙沙」声。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嘴边却成了无声叹息。
……
我知道,我知道的。
林氏,林怀素。
官府焚书,衙役围门,她偷偷把手抄本塞进我怀里,嫣然一笑。
「此书,但存一册在世,总有重见天日之时,如此,便不枉小女子来一遭。」
我曾见……
我曾见!
——这煌煌天恩,托举世间男子青云之志,却始终脚踩女子的脊梁!
第10章
我缓缓挺直脊背,抬眼上望。
「既如此,公主……为何发问?」
平阳公主脸色白了瞬间,一甩袖,又是一副刁蛮天真。
「父皇~谢大人好咄咄逼人,反倒问起我来了!」
皇帝假作严肃,说了她两句胡闹,却当真考量起了她的愿求。
「谢卿确实颇对平阳胃口,不若……」
「报——滑州八百里急奏!黄河决堤,三十七县受灾!」
皇帝面色急转,我惊站而起。
宫中急召朝议,平阳公主与皇帝耳语了两句,走时与我擦身。
眸光掠过,她忧色落入我眼底。
「愿谢大人此去,一帆风顺。」
黄河连日大雨,滑州段大堤溃决,近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朝中吵作一团。
「当开常平仓!」
「常平仓存粮不过杯水车薪,运粮方为重中之重!」
「国库漕船今春修缮渭桥征调半数,余下不足百艘,远不足解十万灾民之急!」
「臣有一策!」我跨步出列,「商贾之船可抵三千漕运!
「臣请开两淮盐引,凡运粮百石至灾区者,赐盐券一引!」
殿中哗然,户部侍郎急道:「盐铁乃国之命脉,岂能......」
「国之命脉乃是百姓!」
我攥紧笏板:「永徽六年冀州水患,正是太原王氏以商船运粮三十万石。
「救民于水火之道,焉谈墨守成规!」
话落,殿中寂然无声。
「轰隆」雷鸣声厚重,殿外顷刻间下起了雨,琉璃瓦上,尽是玉珠击盘的鼓声。
皇帝扯断了串珠,白玉自阶前滚落,脆响混在雨声里,滴溜转到了我脚边。
「谢旻听旨!」
我恭敬上前,皇帝猛地抽出内侍奉上的长剑,扔到我脚边。
长剑嗡鸣,剑身「如朕亲临」的铭文篆字泛银光,皇帝沉声:「赐尔尚方宝剑,行先斩后奏之权!
「领精兵五千,点六部官员作辅,即日赶赴滑州赈灾!」
第11章
着户部紧急筹集了一批粮草,由兵马押解同行。
再点了工部河渠使并精通水性的匠人数十位、太医院数十位医官,一路风雨兼程。
到滑州时,却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一个人。
曹行知。
据说他此次领巡查之职,回京复命,途经滑州。
是他首个发觉堤坝缺口,紧急疏散周遭民众,又疾速上报京城,这才将伤亡降至最低。
我到时,他正灰头土脸,混在河工里搬沙袋。
他身边跟着一位叫芸娘的女子,见朝廷增援,大喜。
芸娘从怀里掏出舆图示意我,手指桃花峡:「大人,此处河道宽浅,泥沙沉积致河床抬高。
「当筑缕堤束水,以水攻沙,效法潘季驯治河古法。」
一旁曹行知拧着眉摇摇头:「潘公之法需征民夫万众,如今流民四散,实难施行。」
我看了眼图纸上的村落分布,沉吟片刻。
「目前赈灾银粮颇为不足,如此,一概不放银,老弱幼童可接济粥食,余者以工代赈。
「灾民中必有熟知水性的艄公、善编柳筐的篾匠,女子亦可编织拦沙网。
「每日发放工钱粮米,既能安民,又能治河。」
芸娘眼神一亮:「好主意!那这法子可行!」
她又掏出一张黄纸交给我:「我幼时随父亲学过,束水冲沙法需配合月相,这是我测算的疏浚日程。」
曹行知仍旧面有忧色:「办法倒是好办法,只怕民心涣散。
「朝廷兵马已至却要令其服劳役,若有居心叵测者闹事……」
仿佛印证他的话,后方兵马起了一阵骚动。
「有流民在哄抢粮草!」
我们急急围过去。
官兵肉身已难相抗,手搭在刀柄上,正要有所动作,曹行知却脸色一白。
「不可伤人!」
他拉住我的袖口,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眼眸刹那通红:「谢大人,百姓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