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4)+番外
我对上他的视线,瞬间明白。
当年夷州断决如流的曹行知已然不见。
如今的他,过分惧怕行差踏错,反倒成了优柔寡断。
眼见骚动愈演愈烈,我扯了几回都没能将袖子从他手中扯出,急得给了他一巴掌。
「曹行知,你清醒一点!软弱和仁慈不同!
「赦一而害众,是无能之举!」
曹行知被打蒙了,手心一松,我三两步冲上粮车。
抽出腰间宝剑,我认准人群中反复怂恿之人,抬手便是一刀。
「众将听令!」鲜血溅在面上,我提着剑立于高处,「哄抢粮草者,立斩!」
一众精兵应声拔剑,无不复诵。
「哄抢粮草者,立斩!」
声如洪钟,响彻云霄,霎时震住了失智的流民。
第12章
以工代赈之法初见成效。
我们焚膏继晷,忙得脚不沾地。
芸娘是个有真才实学的,筑堤收河之事处处妥帖。
她每日困于河堤,丈量搬沙观月无不亲力亲为,我却有担忧。
既将此事交由她办,那便得有主事人的模样,成日混于劳力,全局恐生差误。
她却眸子晶亮,绽开一笑:「大人,我是女子,大周并无女子暂执官权的先例。
「我若只知发号施令,恐难服众。」
河边的阵风将她的发丝与衣摆扬起,她唇角抿着一丝意气风发,扬声。
「但我就是要他们服我!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瞧瞧我的本事!」
我怔住,只刹那间,窥见了这满身泥泞的女子躯壳下——傲骨嶙嶙。
曹行知貌似被我一巴掌打醒了,行事终于多了分果决。
但筑堤河工日益增多,粮草、银两便愈显捉襟见肘。
「盐商运来的粮食尚能顶些时日,只是国库空虚,这银两,户部那几位一推再推。
「一旦发不出工钱,只怕流民暴动,前功尽弃。」
为了省钱,曹行知邀我夜谈都只舍得点一盏油灯。
昏黄烛火跃动,我们对案而坐,我一抬眼,便将他鬓上几丝白发收入眼底。
一时哽住。
若没记错,他年方二十四。
说来也巧,他是建康二十一年的探花,而我是建康二十七年的探花。
当年夷州一见,没承想我俩会有一日,顶着同一盏油灯商谈国事。
我们之间,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纠葛。
他眼底有青色,说一句,便以拳抵唇咳两声。
良久静默后,我俩同时道出两个字。
「募捐。」
曹行知迅速执笔点墨:「我这便写封折子上呈陛下。」
我握住他的笔杆,止住他的动作。
未落的笔在信笺上洇开一滴墨。
摇摇头,我伸出两指将信纸挪到跟前,拿过笔。
「想直接从那些老家伙口袋里讨银两,怕是太难。
「此事,该由后宅入手。」
奏折改为家书,目的地从皇宫大内改为三皇子府。
我落笔——佩沚,展信安。
……
家书写完,交由曹行知过目。
他扫视一遍,眸光落在我执笔的腕口,突兀地滚了下喉结。
第13章
信笺发出,石沉大海。
朝廷拨的赈灾银逐渐见底,与此同时,暴雨不期而至。
筑堤收河本是以沙土填之,若逢暴雨冲刷,只怕两月辛劳功亏一篑。
我急找芸娘商议对策,却惊闻她带了人冒雨去加固缕堤。
我冲到河岸时,正见芸娘站在河堤沉放埽工。
暴雨阻拦了我的呼声,我费力地攀上堤岸。
恰逢芸娘脚下一滑,手上猛地一沉,整个人往河里栽去!
我飞扑而去,拽住了她的衣袖,双手下攀,扣住了她的手腕。
「快来人啊!来人!」
呼声在湍急的水声和暴雨中显得微弱无力。
芸娘喘着气,看清是我,急切地交代后事。
「大人,堤防建造、河道断面控制、月堤格堤减水坝排布及日后维护所需的工役章程,全数写在我枕下的《河防述要》里。
「按此方,则黄河之患十之八九可解。
「多谢大人!能葬于此处,也算我夙愿得偿,堤上湿滑,且放手吧!」
身体在逐渐下滑,见她存了死志,我反将她握得更紧。
眼前恍惚间又闪过了无数人的音容笑貌。
回过神,芸娘的镇静在我的执拗下溃堤,她几乎哽咽。
「谢大人,放手吧,芸娘此身微末,即便活着,百年之后也无人知我是谁。
「您有大好前程,不值得,快放手啊!」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人非要以扑火之姿壮烈又决绝地去死!
凭什么他人可以万古长青,她们便只能昙花一现!
雨水打乱发束,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我抬起脚,狠狠将脚尖扎入泥中,奋力向上扯。
「活下来!芸娘!活下来!
「谢某在此作保!只要你活下来,我必定,为你在史书上争一个留名!
「百年,千年,万年,永世流芳!」
芸娘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怔愣片刻,忽地攒出了力气,五指一把扣在了我手肘上。
向上攀!
身体逐渐下滑,我将另一只脚尖扎入土里。
在芸娘双手扣住我臂膀时,憋住一口气,猛地一提,带着她滚落在岸上。
一只胳膊脱臼了,无力地摊在泥沙里。
但我们迎着大雨,相视一眼,忽地双双笑出了声。
活下来了。
真好。
第14章
和芸娘回到府衙,医官替我掰正了胳膊,却听闻曹行知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