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娘子创业记(美食)(76)
景和五年,帝大赦,罪无轻重,咸赦除之。擢宫人一百,出宫归乡,楚氏与其女杜时笙,皆在出宫之列。
那场天灾中,开闸放水的水部郎中,那个在阿婆口中,救了城郊百姓却自己遭了罪责之人,竟是阿耶。
杜时笙呆楞许久。
梦中皇庭内院,阿娘和自己卑微低末的为奴的时光,秦州城阿娘含恨而终的凄惨境遇,竟都是由这卷宗之中的寥寥数语所致。
杜先洵,楚氏,她第一次知道阿耶的名字。阿娘,甚至连名字都未曾在上面。而他们,却已变做这冰冷案卷之中,模糊不清的字迹了。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守城门的士兵便将孔家二老所赠之物,送至魏府。
小厮长寿是识得杜时笙家的,可他不知前一日吃错了何物,泻肚得厉害,魏修晏便命另外一名小厮,名唤阿昌者,驾着马车去了永和坊。
阿昌比长寿机灵些,见阿郎这些东西是送与一位美貌的小娘子,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便又在杜时笙面前,多说了几句阿郎的好话。
“阿郎一早,连早饭都还没用,便命我给小娘子送来,想来是将这事十分放在心上,我在府中这么久,还是头一遭见阿郎如此。”阿昌一边搬着酒坛,一边笑着与杜时笙攀谈。
说得杜时笙面上一阵红霞乱飞,只觉拿着野菜筐子的手,都有些微微沁汗。
想起那日酒后,魏郎君说起故人之时眼底的华光,杜时笙又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这两坛酒就无需搬了,还请郎君带回府中,是儿送与魏郎君的。”杜时笙见阿昌要将车上的酒坛尽皆搬下来了,赶紧上前阻拦。
阿昌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笑道:“小娘子还有何话需要带给我家阿郎吗?”
杜时笙想了想,忽地促狭起来,便也笑道:“就说这桑葚酒味道不比葡萄酒差,请魏郎君尝个鲜儿。”
“是,小娘子,我会回禀阿郎的。”阿昌拱手对杜时笙笑着道别。
等到魏修晏下值回府,便见到屋内整齐摆放着两坛子酒,瞧着有些眼熟,正想着为何会有人把酒坛放在他屋内,就见阿昌兴冲冲来了。
“阿郎,这两坛酒是杜娘子相赠,杜娘子还说,这桑葚酒味道不比葡萄酒差,请阿郎尝个鲜儿。”阿昌笑嘻嘻地给魏修晏禀道。
本以为能得到阿郎的夸奖,谁知,自家阿郎却忽然涨红了一张俊脸,什么话也不说,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阿昌没有得到阿郎的夸奖,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阿郎这般脸红害羞,还真是少见哟!就算京兆尹家的方三娘来此,也从未见阿郎脸色红过半分。看来,将来若是有机会,须得多讨好下这个杜娘子才行。
魏修晏在屋内看着两坛桑葚酒,无奈地笑笑,杜娘子这是促狭自己喝醉的事,怕不是以为自己真的是个酒鬼吧!杜娘子这调皮的性子,当真像极了某人……
想到那人,魏修晏忽地眉头一跳。当年沈阿婶酿过一坛梅子酒,并带着他和阿蓉,埋在了林宅园子中的那株海棠树之下。也不知,这酒还在不在?
魏修晏换了一身仆从的衣服,戴上帷帽,去了曲池坊那座烧了半边的宅子。
那株海棠树,不知为何,自那场大火之后,便死去了半边。一半摧枯拉朽,一半却仍是生机勃勃。
魏修晏依着儿时的记忆,找到了埋梅子酒的位置,挖了一会儿,果真锹头触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土陶的坛子,拧着红线的麻绳,系的漂亮的坛口结,这一切与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只有坛身上贴的“梅”字,已是随着岁月一起,模糊不清了。
阿蓉说,梅子酒不甜,要放些饴糖才行。沈阿婶不准,阿蓉拿着糖人假装哭鼻子,鼻涕粘到糖人上,又心疼的不行。
魏修晏坐在海棠树下,抱着这酒坛,想起当日的种种,笑意浮现在嘴角。
不知这酒现下如何了,他突然有些好奇,打开坛盖,忽地闻到一股酸腐之味。魏修晏不禁掩着鼻子去瞧,只见坛中之酒已浑浊不堪,上面漂浮着一片片白色长毛的絮状物。
魏修晏心道,可惜了。
他正欲盖上坛盖,忽地瞧见酒中飘着一根竹签。他忍着脏臭伸手去将那竹签拿出细看,不禁哑然失笑,是糖人的竹签。
定然是阿蓉趁着沈阿婶不注意,将自己的糖人扔进了酒坛之中,魏修晏拿着那根竹签,背靠在海棠树之下,笑出声来。
笑了一会儿,他抬眸望了望夜空,疏星淡月,断云微度,那个像极了阿蓉的女子,在他脑海中,与阿蓉的笑靥渐渐融为一体。
她食肆开张,该送些什么?
今日,魏修晏去找户部侍郎万琮衍,意欲调查云狄那姬从良的记录,万琮衍与魏修晏的阿耶曾有同袍之谊,自阿耶去世之后,这些年,万琮衍一直如阿叔般关照魏修晏。
万琮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魏修晏,说道:“这些年从良歌姬的记录都在这里,你若有耐心,便挨个去翻查吧。你说说你,怎的还不肯好好议亲娶个新妇?”
见魏修晏沉默不语,万琮衍火气更盛,双手交叠,不停地拍着,说道:“听说你前些日子,一夜未归,昨日,又为一小娘子在闹市中牵马而行,闹的全城沸沸扬扬!今日,你又要查歌姬从良!你若是有心悦之人,便说与阿叔,阿叔便是披荆斩棘,也定要为你上门提亲,怎可这般胡闹!”
魏修晏拿过那半人高的册子,点头应道:“日后,晏定会带心悦之人来见阿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