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鹤(147)
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一人粗鲁推醒:“唉!姑娘快醒醒!再困也不能睡这啊?这年头那么乱!”
宋婉迷迷糊糊睁开眼,还不等看清说话人的脸,周遭的吵闹喧哗比眼睛更快一步让她清醒过来。
这是哪里?
入目是乌云密布的天,秋风萧瑟,许是昨夜秋雨寒,土路更显泥泞难行,却仍有一批又一批的人拖家带口地向远处跑。稍显富贵的人家还有牛车,却也架不住人群推搡,各自狰狞着面色要上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于是吵闹与哭声一齐飘荡在群山间。
宋婉愣愣地站在一边,她还看清了这场景,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一娃娃被训斥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宋婉身子一哆嗦,思绪回神。
“小五!别拉着你哥哥的袖子!你先松开,等娘把哥哥抱上来就带你!听话!小五!!”
宋婉寻声看去,原来是人群里一家子人拉着小小的驴车,准备和村民一起逃下南方去。
而被训斥的小孩子模样不过四五岁,她扑腾着小腿,一直跟着缓慢行走的车后面,双手一直紧紧攥着被抱在母亲怀里哥哥的袖子,她乌黑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家人。
坐在车后的母亲打了手腕让她松手:“小五!松手!娘真的要生气了!你怎么那么不听话?!”
说完她又习惯性恐吓:“等会爹爹来了,定是要
打你的!”
哥哥缩在母亲怀里,也不挣扎,也不看妹妹,只说:“娘,我害怕。”
做母亲的一下着急了,她战乱前被保养好的指甲顿时掐住小孩子的手,“小五!你太不听话了,娘不要你了!”
这话刚说完,那袖子就被突然松开,妇人顿时一愣,慌张抬头看向还傻傻站在原地的小五,她立马回头对丈夫说:“快停车!小五还没上来!”
她不是真的不想要小女儿,只是想先把儿子抱上来安顿好再说。
丈夫不耐烦,又是恐慌又是怒气:“停不下来!你看看这路上,那么多人盯着咱们这车呢!”
乌云压顶,一场暴雨积蕴在一场离途中。
宋婉看着那傻傻的小孩,情不自禁走上前,她想小五一定是哭了。她还那么小,扎着双髻,看起来像个小兔子。
“不要哭。”
宋婉把小五拉到一边,蹲下来抱住她,压着嗓音道:“不要哭,小五。”
“姐姐,我没有哭。”
小五说话轻轻的,她很乖地擦了一下眼睛,然后放在宋婉面前展示,像是在炫耀:“小五没有哭哦。”
宋婉愣住,她顺着那小小的掌心,向上去看那熟悉的面庞——散落的碎发遮住她满是泥灰的鬓角,却没能遮住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珠。
多少次,宋婉做梦,都看见年幼的小孩被抛在原地大哭,故而她厌恶一切被舍弃后的泪水。
结果,小五却告诉自己,原来这是梦。
背后黑云压城,万物凄凄,那本该空无所有的小小掌心接住了第一滴眼泪。
一切如潮水般退去,衰草寒烟上突现亭台楼阁,少年慌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真哭了?你别哭了好不好,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宋婉泪眼朦胧,她从臂弯中昂首,清日下见到一双含情丹凤眼。
少年梁恒局促地用素帕将宋婉眼角的泪擦去,他无奈道:“不就是说到你师兄吗?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说完,他拉着宋婉的手,跑到书房内,又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见宋婉还是一副不理他的模样,梁恒闷声闷气道:“那个大怪人刚从宫内放完火,就跑到我这里来躲着,我说你哪能在我这躲?”
“喂,那谁,我说这话可没有不救他的意思。虽然你师兄救过我,但我也不能拿全宁王府上下去相陪,于是我给了他燕州令,让他去我父亲那里躲一躲。”
少年说到这,理直气壮起来:“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你可不许再哭了!”
他凑到宋婉腿边,绷着一张脸,很克制地说:“不过你师兄有一句说的没错。”
宋婉昂头,面上还有泪痕,小声问:“什么?”
“他一直说自己有一个很好看又可爱的小师妹,就是你吧,宋婉?”
宋婉一听这话,就想到师兄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我师兄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的?”
“不是,”梁恒说到这,想起楼良鸿护着他小师妹连个名字都不肯透露的样子,眼下不免洋洋得意道:“是你送到鹤京的信,都送到我这来了,而信封上有你的名字。”
梁恒说完,跑到案前,将博古架上的一个木盒取下来,拿到宋婉面前打开:“这都是你写的信,一共有十一封,你看看这信封都好着呢,本世子都没偷看过!”
其实看了也没关系,宋婉也不过是将自己一点见闻和师父的嘱托写进信里,并无什么不宜见人的。
宋婉刚哭完一场,觉得头昏,她支头靠在一旁,说:“你去把窗户打开。”
“你”
梁恒本来想说你凭什么指使我,但看着宋婉浅淡的唇色,只好默默咽了下去,他去开了窗,又跑回宋婉身边。
“宋婉,你还走吗?”
宋婉没明白梁恒的话,她问:“去哪里?”
少年幽怨道:“那天你不是说要去找你师兄吗?”
“噢,多谢世子提醒。”
宋婉拖长了声音,偏头看向梁恒,目光含着笑。
梁恒连忙补充:“但是,但是你说待几天再走的。”
窗外春日光色大好,院内桃花艳艳,衬得少年唇红齿白,原来梁恒十几岁就长成这样了,也难怪他弱冠后出入烟柳画桥,能得满楼红袖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