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籍有名(104)
白天,这还是头一次。
“栾总,可能您今天坐的那辆车不合您的身子。”另一个护工猜测道,“您腿长,一直窝着腿,尿管夹口容易移位。栾总,都是我们的错!没给您检查仔细了!”
害自家总裁颜面尽失,俩护工就差跪下了。
“罢了。”
事已至此,苛责无用,他也无力苛责了。
栾喻笙眉眼缠绕颓气,不愿眼前又尽是那白花花的天花板,他闭眼:“尽快给我处理干净。”
“没问题,栾总!”两护工忙得火热。
泡在潮湿里久了,他的大腿(根)部和那处捂得发红,还有零零星星的小疹子。
护工用清洁湿巾不漏缝隙地给他擦拭干净,一碰到红疹,那块的松(软)皮肉便抽动两下,替主人表达痛,而后,护工再扑上含芦荟成份的爽身粉。
清洁干净了,护工又做好消毒措施,换了根新开封的尿管,预备给栾喻笙插上。
可管头刚一连接,一截艳艳鲜红的液体自栾喻笙体内流入管中,闷哼接踵而来。
“唔……”
栾喻笙眼睫不安分地快速扑动,眉心挤出针尖。
最敏感处,似火烧火燎,又似万千根针同时刺破皮肉。
他的额头顷刻间铺满一层晶莹汗珠,该敏感时,它毫无感知,但偏偏又对疼痛特别敏锐。
他死死咬牙,将痛呼憋在齿间。
“糟了!栾总!”护工慌神,“尿道划伤了!”
呵,又要住院了。
洗手间的熏香味浓烈,如檀似麝,盖掉了骚腥,可栾喻笙竟幻嗅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他睁眼,疲倦浓酽:“替我穿好衣裤吧。”
“好的,栾总。”尿管是万万不可再插了,护工备好纸尿裤,见栾喻笙的小腹鼓胀,便搓热了手掌,按在上面压出余尿,“我给您再排一下。”
刚一接触,还没使多大的力,他的小腹猛然收缩,瘫腿好似陆上的鱼,毫无章法地弹跳起来!
“嗬嗬……嗬嗬……”
嘶鸣响彻,呼吸幅度跟不上供养,栾喻笙呼哧呼哧喘粗气,身子抖得如同风中残叶,高背轮椅咯吱咯吱直响。
绵软的手臂滑下轮椅,垂在扶手外侧荡悠,右手佝偻在胸前,伴随痉挛,急急地敲打脆弱的胸膛,皮鞋脱了,黑袜没脱,袜子蹭到了脚后跟。
“栾总!呼——吸,呼——吸——”
护工掰正栾喻笙的头,让他保持喉管正位,喊口号让他规律地一呼一吸。
渐渐地,他整个人归于死寂,护理垫上延展的黄液掺着丝丝淡红色,那处又红又肿,在护工慎之又慎地摁揉下,磕磕绊绊地吐干净了。
而后,护工两人合作,给轮椅更换新的坐垫,给栾喻笙换好洁净的衣裤,穿好鞋袜,在他麻杆一样的腿上盖上新的毯子,将他送回餐桌前。
“久等了。”栾喻笙入座,笑笑,“菜都冷了,茹雅,你再点点热的吧。”
他仍气度非凡,透着威严与倨傲,可即便只字不提,他面容溢出的倦意显而易见。
郑茹雅用餐巾不沾染口红地擦拭嘴唇,柔笑潋滟道:“谢谢栾总的盛宴款待,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此时,她的手机已成了正面朝上。
她点亮手机屏看时间:“栾总,时间不早了,您明天还要忙工作呢。我家里人管我也管得严,说来难为情,我都这么大了,还有门禁时间。”
“抱歉,今天招待不周。”栾喻笙心领神会,“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送你回家来抵消我的不周到?”
“麻烦栾总了。”郑茹雅拿起手包,笑容温雅,“荷梓姐,哥,我和栾总就先回去了,你们吃。”
*
直到出了餐厅门,栾喻笙都不曾再看印央一眼,印央愤愤地追他的背影追到又气又失望。
回头来,她筷子一通乱戳,把鹅肉分得支离破碎:“嘁,发什么神经!”
抱歉,抱歉,抱歉!
一口一个抱歉!一口一声茹雅!
他栾喻笙都没对她印央这般客客气气过!
“央央,狮头鹅挺贵的,你这种吃法很浪费。”郑柳青无奈笑道。
“哦。”印央停筷子,又把碎肉拢在一起,闷闷地嘟囔,“对不起啊,柳青,没想到会碰上栾喻笙!今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饭都不好吃了……”
“我倒没有。”郑柳青将筷子放在筷托上,和煦如晨曦,“我就是来吃饭的,我觉得饭很好吃,我没受别人的影响。”
印央心头一震,听出了话中的深意。
他神色中有落寞,但释然与真诚更甚:“央央,栾总和你是同样的心情。”
“才不一样呢。”印央不服输,她又不是来相亲的。
“好了,喝碗汤解解气。对了……”
感情之事,旁人不便干涉,郑柳青主动聊起了别的,继续旁观者清。
*
星幕高悬,豪华商务车穿梭于斑斓的霓虹,初夏的风,柔得像丝绸,抚摸车窗上栾喻笙沉冷的侧影。
“茹雅,我今天说的,还希望你能仔细地考虑。”栾喻笙被束缚带捆在座椅上,手脚摆得端正。
“嗯,我会的,栾总。”
他的旁侧,郑茹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我祖父那边,可能有点难说通……”
“我知道,所以,我第一个找你聊。”栾喻笙薄唇启合,“你祖父守旧,抗拒现代科技进入传统中医药,就连医馆,都采用最传统的挂号、叫号方式。”
他转过头来:“一成不变未尝不可。中医,是老祖宗几千年智慧的浓缩,该保留的,一定要保留。但在守好根源基础上,有所创新,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