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雁(141)
当他就快要亲到时,顾雁却偏头躲开了:“卫郎何必因为我,与颖州士族心生嫌隙。”
卫柏动作一僵。她满眸愁雾,神色伤怀。听到与他成婚,她竟半分喜悦都没有。刹那间,仿佛又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许久,他闷声道:“他们的手伸得太长,就算没有你,我也不愿受那些高门摆布。”他话里每个字,都包裹着重重难过。
他的难过,也浸染了她的心,使其紧揪一团。
可是……嫁给他,顾家就会卷入斗争的漩涡。只要她离开,他们就算争得你死我活,也与顾家无关了。
她一颗心被剧烈撕扯着……一边是他,一边是家人。
最后,顾雁深吸一口气,艰难说道:“卫郎,我只想……保护好家人。”
卫柏沉默了。
顾雁忽然觉得,其实她所有想法,他都心知肚明。他只是抱着一丝希望,想从她这里找到慰藉,却被她一次次冷淡推开,于是他只能自我消解苦闷。而她的一次次拒绝,终会让他的心逐渐变凉。
卫柏埋首在她颈窝里,安静抱着她,像抱着一块捂不热的冰。许久,他将她放到地上,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回去睡吧。”
顾雁怔怔看他离开,消失在夜幕里。周身热气散去,心跳逐渐放缓,眼前只剩空洞的夜色。半晌,她进屋回到榻边,见阿娘沉沉睡着,终是松了口气。她轻手轻脚躺在榻上,望着房梁,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
顾雁让娘亲再留一段时间,陪陪自己。次日,娘俩坐在池边凉亭里。阿娘说,颖王在徐阳时就提过,会隆重祭奠顾将军,追谥封号,还会另赐食邑给她和阿麟。他还说,是真心想娶你。
“他倒会讨好阿娘。”顾雁闷闷说道。
“败军之将身不由己。阿娘不指望封什么县君,能安稳活下去就好。”
“就怕有人不想我们安稳……”顾雁吁出一口气。
谢英叹气,将女儿抱在怀里:“无论如何,阿娘都会陪着你。”
顾雁默然看着池塘。
至亲失而复得,她后怕过,焦虑过,却从未后悔。这是她的底线——无论如何,她不能再次失去家人了。
至于卫柏……
一想起他,心腔就闷堵至极。
在家人面前,所有情愫,都可以放弃。
顾雁闭上眼睛。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办,两日后,嫂嫂陆娴突然登门,打破了东园的平静。
“阿雁!”陆娴哭着跪在顾雁面前,紧紧攀住她的手,“救救你兄长!他被抓走了!”
“什么!”顾雁惊愕地站起身。
旁边的谢夫人一口气梗在心头,差点倒下。
顾雁忙将嫂嫂扶坐下来,听她断续说起细节。
今日下午,一队府卒来到竹春里顾家,拿出廷尉府拘令,称顾麟勾连旧臣,图谋叛逆,需即刻下狱严审,便要强行带走他。顾麟离开前哭着嘱咐妻子,赶快去求妹妹救他。
陆娴哭得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叛逆是杀头的罪名……颖王不是答应过不追究么……我们该怎么办啊……”忽然,她紧锁眉头,捂着小腹躬身不语。
“嫂嫂怎么了?”顾雁惊问。
谢夫人连忙上前轻抚陆娴的背,眉间愁云密布:“北上时,阿娴忽然不适。当时军中大夫瞧过,说她已有孕两月了。”
“偏偏在这时候……”顾雁捏紧手。嫂嫂体弱,好不容易有孕,偏偏在这当头,又出了这档事。
谢英压着担忧,竭力平静说道:“我本欲让她好生安胎,待胎象稳固后再与你说。眼下咱们千万要冷静。不管阿麟如何,阿娴,你切莫伤了自己身子。”
顾雁看向窗外,日头偏西,已是黄昏。她站起身来:“此时颖王当在前院,我这就去求见他,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阿雁……全家人的生死,皆系于你了……”陆娴握着顾雁的衣袖,哽咽难言。
“我知道……”顾雁深吸一口气,“你们先留在东园,阿娘照看着嫂嫂,我去去就回。”说罢她提起裙摆,匆匆奔出卧轩。
刚到范华殿外,顾雁在廊道下,就听殿里传出斥责声。
“看看那些信,这群逆贼鼠辈,实在可恶!殿下竟要拜祭顾泰,还给那顾麟小儿封食邑!你难道忘了,当年就是拜那顾麟小儿所赐,先王才在江州染上重疫!我们差点都死在路上,连梁城都回不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在说话,声音中气十足。
“伯父息怒,孤从未忘记。”卫柏应得十分恭敬。
“老夫知道,你想拉拢江州民心,但留下他们只会后患无穷!依老夫所见,顾麟跟鄢和应马上处死!其余女眷,皆入宫中掖庭为婢!殿下若执意迎娶顾氏,只怕会让先王寒心!”
顾雁本来很惊讶,但很快就猜到。能让卫柏态度如此恭敬的,世上只剩一人——追随先颖王起兵,立下赫赫战功的卫太尉,也是先王最倚重的族兄。
听卫太尉所言,应是他得到一些消息,十分震怒,当即让执掌廷尉府的子侄带走了顾麟,又赶来阻止卫柏。不过,老将军年事已高,多年不过问朝政,又是被谁告知这些消息的?又是如何看到兄长联络旧部的信件呢?
顾雁冷笑。
还能是谁?
看来,程家见搬来宋公不成,这次竟搬出了卫太尉。好个老狐狸,从头到尾躲在背后,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卫氏宗亲是颖王权势的根基,卫柏再不能像应付宋公那般了。所以,他解释了两句,便再不言语,继续听卫太尉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