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雁(54)
“殿下说,鄢郎远来是客,不可怠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鄢和只得应承:“多谢殿下。待鄢某与容娘子叙完话,稍候便去。”
“哦对,容娘子,”老侍从转身对她道,“殿下让你马上过去,有急事寻你,不可耽误。”
“他怎知道我在这儿?”顾雁嘟囔着,转身眺望祭台方向。卫贼坐在台上新设的案席后,倚着凭几,看一众官员在台下陆续入席。
似有感应一般,他悠然抬眸,朝她的方向冷冷望来。
第28章
卫柏坐在祭台上,居高临下,整座营地的情形尽收眼底。所以他能清楚看到,容娘手提裙摆,步伐轻快,与鄢和并肩走来。她弯眼笑着,瞳眸里闪着熠熠光彩,对鄢和滔滔不绝,似有说不完的话。全然不似在他面前,她总是怔怔出神,不知在思索何事,想念何方。
心底闷堵再次涌出,肆意撞击胸腔。可眼下,他只能在台上看着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容娘似有察觉,抬头望来。在碰到他目光的瞬间,她又转过头,继续与鄢和说话。
卫柏悄然捏紧手,目光寒凉如冰。
他们很快走到台下筵席场边。鄢和也察觉到卫柏的注视,抬头望来。他礼貌一笑,朝他轻轻颔首,拱手一礼。
在外人看来,鄢郎长身玉立,正朝颖王恭敬施礼,举手投足皆风度翩翩。但在卫柏眼里,只觉这厮笑容里溢满得意,怎么看都很刺眼。
胸中闷堵倏尔暴涨,将心肺堵得严严实实,透不过气。卫柏面无表情地看着鄢和,捏得手背青筋尽显。
此刻,祭台下原本空旷的地上,四周已围上丈高的青麻帷幕,中央摆满案几筵席。上百名官员们正陆续入座。侍从引着鄢和去往后方角落。顾雁悄然退到帷幕后,从外面绕了一圈,疾步到祭台旁边。
她站在台下,由于帷幕阻挡,场内官员们暂时看不见她,而台上的卫柏却能看见。顾雁对身旁的老侍从笑道:“劳烦陈翁代我询问殿下,有何事寻我?容娘在这等候吩咐。”
老者笑吟吟地应下,上台来到颖王身旁躬身耳语。卫柏面露不悦,转头盯着她,说了几句话。陈翁再次下台,上前对她说道:“殿下问娘子,为何不候在他身边?”
顾雁面露为难,恭敬应道:“程仆射在席上坐着呢。有劳陈翁再转告殿下,奴婢等到殿下答案之前,都会先为殿下的体面着想,主动保持距离,以免殿下为难。”
老翁蹙了蹙眉,大致猜到了她到底在等什么答案。他叹了口气,只好再次转身上台阶,去颖王旁边传话。卫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简单应了几句话。老者只好再次下台,来到顾雁面前。虽然祭台只有三尺多高,来回这几次,陈翁已然走得气喘吁吁。
“殿下说,此次筵席亦是一场文会,你只需在旁侍墨,不必担心其它。”老者连连摇头,“容娘子就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有什么话想告诉殿下,不如亲口去说。说不定,殿下正等着你呢。”
说罢他长长一叹,招呼旁边的侍从,端来备好的笔墨纸砚。
“去吧,”陈翁疲惫扬手,简直操碎了心。
“好吧。”顾雁只好从怀中掏出面巾戴上,接过托盘,转身上台。她跪到卫柏身边:“殿下,我来侍墨。”她将盘中物品一一摆好,撩起衣袖开始研磨。
卫柏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坐在旁边,面容恬静的她,心头那股烦躁闷堵之气,神奇地消散了许多。
自她上台,场下百官们顿时将目光投到
她的身上。顾雁只得微微侧身,埋头专心研墨。
坐在最远处的鄢和,正与身旁官员问候说话。见旁人都朝台上偷偷张望,他不禁转头,一眼看到了台上的她。他脸上的温和笑意,霎时烟消云散。
只见那厮对阿雁低声说了些什么。她拿起几根毛笔和一盒朱砂,起身送到卫贼右侧摆好。然后她欲起身回去,却被他扯住衣袖,让她坐住别动。
此刻,他们两人几乎紧挨在一起。阿雁一直低着头,研磨起案上朱砂。看起来,她根本不愿坐在卫贼身旁。鄢和眸色盈满心疼,不禁捏手握拳,愤愤盯向卫贼。而那厮竟接住了他的目光,轻轻挑眉。
鄢和顿时气极。
这时,祭台上,那位老侍从朗声宣布:“今日这场筵席,亦是殿下特意举行的一场文会。武望山天降奇石,又逢秋景宜人。诸位尽管直抒胸臆,挥毫洒墨,以今日武望山为题写诗作赋。殿下将亲自评出十篇上品,予以重奖!”
“臣等领命。”
“谢殿下!”
官员们此起彼伏地应答着。侍从们陆续进场,端来果品茶点和饭食,以及笔墨纸稿。
顾雁早知颖王常开文会,与他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木樨阁文会上。今日她还是第一次,坐在卫贼身边,看文会场上众人。大齐士族文赋成风,朝中官员多擅此道。场下很快热闹起来,大家或品茶吃糕,或交谈阔论,或凝神沉思,或提笔疾书。
但她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卫贼专门派人邀请平宣阿兄出席,原来就等在这儿!
以江州鄢郎擅长作赋的名声,在场之人不可能放过他,定会要他也现场写一篇。此次文题是今日武望山,怎都绕不开奇石祥瑞、赞颂颖王。可鄢和是江州人啊。
江州新败两年,鄢氏一直不来应召出仕。其实在士人眼里,这倒算是高门风骨。可如今,鄢和刚北上,就要他写这样一篇赞颂颖王的赋文,无异是对鄢氏的一种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