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夫君天生一对(49)
“你……”萧临哽住,余音戛然而止,像是失足跌落悬崖,再无生还的机会。
那啪嗒啪嗒掉下的眼泪,犹如飞出千万根丝线,把萧临的神思扯出躯壳。
与崔兰因分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忍不住分神去想她。
崔兰因当真不生气、不恼怒、不介怀吗?
倘若自己受此钳制与冒犯,即便面上不露声色,心底也是恼的,不但恼还会厌。
他并不想惹恼崔兰因,更不愿意她把自己当做一个莽撞、无礼的郎君。
所以思来想去,他应该道歉。
未能克制失控,未能约束行为,都是他的错。
他可以认错,也想补偿,但他没有料到崔兰因居然一语未发,先掉了眼泪。
他此生还从未做过安慰哭泣女郎的事,脑子几乎一阵空白。
然哭了几滴泪,最酸涩的感觉散去,崔兰因云歇雨收,用手掌揩去眼泪,看清面前的萧临。
他目不转睛,如临大敌,莫名好笑。
“我是没想到长公子会为这事道歉。”崔兰因笑,感慨道:“我遇过许多事,还未曾有人特意向我道歉过。”
无论她是白孟城的孤女还是崔家的女郎,遭遇过无辜牵连的驱赶、栽赃陷害的辱骂、无端失望的诘问。
有些人站得更高,总有诸多理由。
或许也无须理由,因为这是他们的权力。
官对民,父母对子女。
即便做错,从不认错。
想起从前,她也曾委屈过,但又因为一直得不到“道歉”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长此以往,她就不期待有人能够对她道歉。
“其实,夫君不用放在心上。”
崔兰因大方道:“因为那个吻我并无感觉,算不上冒犯。”
这是大实话。
对崔兰因而言,和萧临亲嘴,不过是两块肉碰在一起,就好像手背贴上手背,哪怕陌生人都有可能在行走的时候挨上,更何况是她的夫君。
既然选择嫁人,崔兰因没想过守身为玉,这个词本就荒诞,她的皮肉也没有金贵到碰也不让碰。
话本里还说夫妻敦伦犹如道法自然,道既是万物通理,岂有不遵的道理。
崔兰因把话解释清楚,便觉两人已无误会与嫌隙,心安理得低头享用手上的美食,她咬开糖壳,“咔嚓”脆声。
萧临心脏一缩。
仿佛自己身上也有什么东西,碎了。
崔兰因说她没有感觉,并未起到宽慰的作用,令他好过。
反而焦火反窜,焚心烧肺。
是因为他们并非两情相悦之人,所以崔兰因没有感觉?
可若是这样讲,他又为何有一颗怦然乱跳的心。
这不公平。
萧临无理地想。
万物既是互相作用的,断没有花瓣在水里留下涟漪,而自己片滴不沾又能离去。
可理智又无情地提醒他。
这世上没有人一定要回应另一个人的感情。
有一厢情愿者,必有无心无情人。
崔兰因张开嘴咬开糖葫芦。
牙齿就是最锋利有用的小刀,琥珀色的糖壳、朱红色的果皮、青白色的果肉,层层破开,她的唇瓣沾了糖碎,果肉碾在贝齿间,酸味、甜味好像一阵雾,须臾扩散。
他目光追随着掀动的红唇,口中生出源源不断的津。液。
他想成为那粒被舔进去的碎糖,也想变成那块被碾碎的山楂肉。
那截软舌会蹂。躏他的身体,那锋利的贝齿会嚼碎他的灵魂,他一塌糊涂也支离破碎。
而后,他将获得难以形容的快。感。
第22章
崔兰因把糖葫芦吃完,犊车也驶进萧园。
离亥初还有两刻,萧临换了一身衣去给王大娘子、老太公请安,照例在老太公院里停留一段时间,谈起与王公聊的公事。
潘侍中提议重整太学,广纳各地优异好学之辈,尤以寒门庶族为主,称沧海遗珠岂有不拾之理。
在时局动荡,世族专权之下,太学里的学子多是为避徭役的平庸之辈。
太学衰败多年,形同虚设。
潘侍中此番想大兴改革,动的便是世族手里的权,由此王家也好、萧家也好,都不能坐视不理。
“……潘侍中虽是蝇营狗苟之辈,但他惯会收买人心,在他手下的袁家这几次赈灾做的很好,百姓都会记在心。此次太学他打出让寒门入仕的旗号,那些普通人即便不明所以也会盲目拥护于他。”
萧临道:“圣人正欲大展拳脚,偏世族子弟良莠不齐,挑不出几个能用之辈,潘侍中此举是为圣人解忧,圣人踟蹰仅是因‘平衡’二字难以把控,然大势所趋、难以抵挡,就如洪水宜疏不宜堵,所以孙儿以为,太学可立,却不能由潘侍中牵头。”
“你这样想,就正中潘侍中下怀。”萧老太公边说,手中锋利的铜剪子不断在修剪盆松的枝丫,“他难道会不知道,世族以家学传承,是外面寒门子弟绝触碰不到的领域,他要我们替他养起他的门生,等新枝发芽茁壮,再剪掉我们这些老枝易如反掌。”
“老枝枯朽,新枝焕发乃天地自然。”
萧老太公“哐”得放下剪子,直视萧临,“你也认同潘仁晦的想法?”
萧临此一言乃“顺物之性”,虽为玄学主张,却非萧家所赞同。
潘侍中虽为庶族出身,却也深谙三玄之礼,时常以刁钻角度夹杂自己的理论,以此混淆视听。
“说说你是怎么想。”萧老太公严肃地看着他。
萧临这才开口,“祖父修剪掉新发的枝条,是希冀松树保持原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就像世家的权位。孙儿以为,这与潘侍中所做并无区别,寒门要权,世家守权,无非都在做修剪枝条的事,然枯枝不修剪亦腐朽,新枝不依于老枝则难活,任枯枝腐败、新枝枯槁,如此松树还能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