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夫君天生一对(50)
萧太公缄默片刻,抬手挥开散在桌面的碎枝,松刺如针落地无声。
“只要主枝尚在,再无新枝也无大碍!”
老人的声音低沉,却振聋发聩,宛若夕阳下的暮钟,荡去浮华的霞雾,惊飞林中的群鸟,徒留下一声一沉的回响。
回到玉阆院,静谧的氛围裹挟着萧临,唯有初生的小虫躲在春发的新叶下细数天上星辰。
银盘隐在云后,天星洒着微光。
崔兰因那屋还亮着灯,橘黄色的光印上窗纸,火苗跳跃时,影子就晃了起来,好像有只快乐的鸟在枝头跳跃。
萧临站在廊下,久久失神。
风声如剪子,在耳畔咔嚓咔嚓。
他这十年里就好像是被修剪掉所有新枝,唯剩下崔兰因这一簇新冒出的芽,嫩得仿若一掐就会掉。
崔兰因究竟于他算什么?
是在贫瘠干涸的土壤里发现的一朵从缝隙里长出来的小花。
他趴在黄土之上,如何看,如何看都不够。
他要盯着它,守着它,占有它。
占有她?
可崔兰因不是花,不是物件,他无法……占有。
这一夜,萧临都在做梦。
清晨醒来,只来得及抓住几个片段,但仅仅是些片段也足以让他产生深深的罪恶感。
因为在他的梦里,变成山楂果的不是自己而是崔兰因。
他的舌深深舔卷着果肉,他的齿细细碾磨着肉壳,“冰糖山楂果”没有发出“卡嚓卡嚓”的脆裂声,而是一道道软绵绵的低呜与呻。吟。
他囫囵吐出个艳红的果子,果子发出崔兰因的声音:
“你再怎么舔,都没有感觉哦。”
萧临把右手覆上脸,呼吸声仿佛没有经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头颅,如风箱鼓动的低吼、雷云摩擦的喘息。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赶紧摒弃这个念头,不要让它深扎在心里。
可若是真能像撕掉一页纸那样轻而易举,也不会有“执念”二字。
萧临起身,走到墙角书架旁。
晨曦的光照亮格窗,外边泼洗扫撒的声音掩过了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成婚之前,管事给他送来十几本市面罕见的藏书,他转身就将它们束之高阁,蒙尘至今。
是他太过自负,也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
而世上绝大部分事物的说明、解释、用法都可以通过书本学习。
古往今来的才子学究通过总结前人经验加上个人的理解著于书,再教给后人,用以传承。
兵法国策、棋术木艺皆如此,而男女之事也该如此。
萧临面容整肃,犹在翻看兵书,认真研究钻研。
即便他并不想对崔兰因做什么,但总归不能再被她影响。
萧临也不愿承认,在他被影响得连梦境都变得一塌糊涂时,崔兰因还像个游刃有余的老手,一切如常。
他把十几本书翻来看去,眉头越颦越紧,这些书只教人姿。势动作,譬如男上女下、女上男下,又或者桌前床角、车里野外……又或者如何挑起情。潮,并无一条教授从不涉情。爱的人如何规避其影响,不受其所害。
里面一页页,一条条,一字字都在叫他接受它、享受它、沉迷它。
宛若妖魔在蛊惑凡人吞下禁。忌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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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春日宴办得很成功,喜事接连传来。
崔兰因在王大娘子身边得知萧家的几位娘子都选中了人家,正在商议婚事。
至于陆娘子,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既没有成为潘侍中的继室也没有成为小潘侍郎的妾室,而是成为被潘侍中代亡妻认下的义妹。
而潘侍中的亡妻又是何许人?
那是前任皇帝皇甫卓的亲妹妹,成安公主。
皇甫氏本就人口凋零,齐氏夺权也并未对其绞杀殆尽,许是因为齐氏与皇甫氏还有一份姻亲血脉关系在,才有一丝仁慈。
皇甫氏是其兴也骤,其亡也忽②,初代以军事垄断占领,后继者竟先后依托门阀大族、流民帅以至于难以为继,被篡夺权位。
故而众人听到皇甫氏也一改从前的鄙夷嘲笑,只有感慨怅然。
陆娘子离开萧家的那日,天空灰蒙,下起了雨。
急促的雨点打在屋檐、芭蕉叶上,萧园西角门处只有零星几人相送,崔兰因也撑了油纸伞,遥遥去看了眼。
虽然她们并未交情,但陆娘子一个孤苦伶仃的女郎,崔兰因盼望她未来也有光明的前程。
这世上做人难,做女子更难。
倘若她们之间尚要互相为难的话,就太没有道理了!
送走陆娘子的当日下午,崔兰因收到门房来报有人找她,是个模样清秀的女郎,自称自己叫小蛾。
崔兰因请人带她进来。
长相清丽的女郎眉稀唇淡,穿着素黄窄袖布襦,头上却不伦不类扎了一个男子发髻。
崔兰因粗一打量,小蛾半身布裙还被雨水湿成深色,贴在沾满泥点的腿上,竟像是冒雨急行而来,顿时上前相问:“小蛾姐姐你怎么?”
小蛾红着眼睛流下眼泪,双膝一软,“咚”得下,像根秧苗插进土里,就这么直挺挺跪了下来。
崔兰因视野里的人顿时矮去一半,吓得连忙相扶:“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何事了?齐蛮呢?”
小蛾不起,两只湿漉漉的手扒着崔兰因的手臂,哇哇哭得毫无形象,“盈盈,你帮帮我,二殿下要把我送走,你知道我并无家人,你与二殿下就是我仅有的朋友啊!”
“送走?”崔兰因第一个想法是送给达官贵族,建康送美风气甚重,世族权贵家中都豢养美貌婢女,一来宴请贵客时可以起舞奏乐、陪酒共肴,二来若是客人喜欢,也可送作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