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珍贵(213)
博士不单单是一个学位,林清岁在江晚云身上才真正感受到。剧院里许多声音说江晚云性情软弱,不适合身居高位,谁又知道她那些对理想使命的坚韧与执着,她不过是悲天悯人,不忍去与人斗争,不忍让世间美好蒙尘。
“所以,你才写下这句话。”
林清岁似乎对这句“静候春风起”有了进一步的理解,云淡风轻的意境里,却是恒久的忍耐。
“那不负少年意呢?”
江晚云看着她,泪水潸然落下。她想起那天,少年不可一世的陈词——
那天访谈过后,老教授兴趣之至和来自异国的学生们讲起悲剧,她也凭借对翻译原文的记忆,一字不落的翻译:
“阿摩司奥兹说过,悲剧只有两种终结方式:一是莎士比亚式,一是契诃夫式。莎士比亚式的悲剧结束时,尽管天空上也许盘旋着某种正义,舞台上却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与之相反的是契诃夫式的悲剧,结尾时每一个人都感到幻灭、苦涩、心碎、失望、精疲力竭,但是都还活着。说说你们对这段话的理解,是什么成就了悲剧。”
有学生说“正义”,有学生聊“死亡”,也有悟性强的,把二者结合起来说起戏剧性冲突,只有林清岁思考许久,给出一个别出心裁的答案:
“我觉得重点在结局。”
她那时被林清岁好看的眉眼和不凡的气质吸引,一时间对望,就忘了是不是有翻译给老教授听,只记得她说:
“因为只有真正画上句号的那一刻,悲剧才能成啊。不然不管过程怎么痛苦,怎么绝望,只要作者还没有停笔,都有可能逆转结局,把悲熬成喜。”
她感到惊奇,不仅仅因为她这些话。老教授面前,是个人都伪装几分深沉,只有林清岁不加修饰,不经打磨。
至于被她在十六七岁少年说出来的话,居然真的在往后的人生态度中达到知行合一打动得一塌糊涂,那都是后话了。只说那一刻,林清岁宛如在她死寂的心池中扔进一颗石子,无关轻重,却着实惊起过一阵波澜。
不负少年意,是不负少年口中生生不息的希望。可她明明写下那句话,却还是差点负了她。
“清岁,对不起。
不过,我会补偿你。”
林清岁茫然不知,不知道江晚云为何道歉,补偿什么,又如何补偿。想来是还在为她之前说那句“苦命”自责?
但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清楚,江晚云已然拥着她绵绵落吻,她背靠着江晚云的怀抱,无所适从,无力发挥,想翻起身来归正到自己的位置,却仰靠在她的温柔里,越来越沉醉。
床头木板吱嘎作响,是她急切地推着自己往江晚云怀间靠拢,可江晚云总是清风般柔柔抚慰她,亲吻耳鬓的同时,臂弯贴合着她,把那胡乱摸寻的手规矩起来,软和的手心覆着她的手背,时而轻抚,时而轻拍。
她不满,着急哼哼两声。
江晚云低眉间展露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不急。”
她克制着安分下来,周身缠绕的柳叶花枝果然由虚转实,又蔓延而下。
恒久忍耐,怎么不是呢?
这些日子她考虑着江晚云的身子没有大好,夜夜相拥而眠,却不敢过多造次。她不知道江晚云是否也跟她一样在克制中煎熬,只知道这一场雨下得突然且猛烈,像忽然打翻的山泉,让人无力阻拦。
是吧,温柔也是一种力量。
从前她不是没有过满足,可始终没有真正领悟到每每那一瞬紧绷颤抖,又慢落松弛的美,由何而生。她曾问过江晚云,可江晚云总是羞恼不答,她便一直寻求无果。
至此,她几度不能自持的并拢双膝,又被温柔手柔情推开,宛若几度轮回,几度徘徊。
“晚云……”
她不住唤她。
那耳旁低柔温软的声音却破天荒直白:“清岁,我爱你。”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想要哭出来,终忍不住抬手转身搂住了她的脖子,把脸埋进她胸口,不断向她怀中蜷缩着身子。
花枝乱颤,雨露纷落。
再睁眼时,天大亮了,江晚云俯身抱着她,遮挡着闭眼的光,手心抚开她额前的发,又疼爱着她的脸,含笑望着她,眉间却又轻蹙着。
逆着光,江晚云身上晕染了一圈光晕,从发丝衣摆间透散而来,那望着她的眸光柔情万千,坚定又温柔,对望片刻,又忍不住低头轻吻她。
她没有缓过劲来,只是还有不解,握着她的手,再看一眼着她纤长的手指,还有些回味,忍不住用脸颊轻轻贴蹭她的手心,低哑的嗓音询问她:“我以为……同性情侣之间,都是有恒定不变的区分的。你为什么,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江晚云心疼一笑,去拉上了窗帘,回到她身边躺下,环抱着她,依偎着她:“我们都是女人,为什么要有区分。况且我不知道别人,只知道你。”
林清岁还是顾虑:“那,这样……你也能高兴吗?”
江晚云反问她:“你从前难道不高兴吗?”
林清岁摇摇头:“当然高兴。可毕竟每个人的感受还是不一样。你这个人奇怪,痛啊苦啊都能忍住,唯独高兴到极致,你会哭。从前,你每次都忍不住落泪,我就知道,你心里头满足了。”
江晚云眉梢一惊,转而了然一笑,靠进她怀中:“你每时每刻的状态对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你刚才忽然反过来抱住我,在我怀中颤抖的那一瞬,我也几乎要跟着你昏过去。我早就止不住落泪,你沉醉其中,没有发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