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的风还夹杂着烧焦味,狐狸嗅觉灵敏,呛得扭头猛咳,赶忙将脸埋到胧明肩颈处。
胧明不由得一慢,挥袖扇开那焦臭味。
一直飞掠到梦市边沿,又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山城景象,高耸的石楼好似海市蜃楼那般悬在天边。
濯雪倚着胧明丝毫不惧,见此景色倍感惊奇,笑道:“名为枕红尘,果真是以红尘为枕,身在俗世之外,却又在俗世之中。”
胧明不声不响地侧眸看她,眼前的那张鬼面上,只一双金眸还是原原本本的。
不过这也足矣。
撞出黄粱梦市的一瞬,眼前街市骤变,悬天的红灯笼全数消失,身周光芒黯淡。
覆在两妖面上的鬼脸从下至上缓缓焚尽,未伤到面皮分毫,而那木牌也碎作齑粉,青漆变作飞烟,徐徐消失不见。
当真是黄粱一梦,如今梦醒,眼前又是凡间。
濯雪摸向空荡荡的腰间,连一粒粉尘也没能攥住,回头道:“你方才没追出来?”
“出来一步,木牌和鬼面便会碎裂,我再想进黄粱梦市,可就难了。”胧明环顾四周,神色还未放松。
不知魇妖有未藏在暗处,如今山城已过夜半,夜市已然散尽,城中放眼望去无一人影,四下寂寥,再无一家一户还亮灯烛。
梦市之外竟也没有术法残留,不光魇妖,就连凉梦也来去无影。
胧明松开濯雪的腰,原还想循着命簿的页纸追问到底,但她看濯雪意不在此,便也不问了。
与其追问,不如狐狸亲口道出。
濯雪轻吁一声,抹去额角微微渗出的汗,低声问:“现下该去哪里?”
原打算出了梦市便去不周山,不料中途有变,梦市主人下落不明。
“去绝冥岭。”胧明淡声。
听刺猬所言,凉梦是在绝冥岭外沿遭劫的,但是真是假,还需前去一探。
“可要救凉梦?”濯雪将手探入袖中,唯恐页纸掉在半路,待指尖触及,才安得下心。
胧明皱眉:“虽说那穿心蛊只能维持五日,但保不齐魇王会不会加施蛊术,你我前去绝冥岭一探,此后之事只能交托昆羽,之后我再带你到不周山。”
濯雪半点灵力皆无,当下自然是全听胧明的,颔首便道:“那便速去,我也好看看,那绝冥岭是什么样子。”
胧明道:“不好看。”
“那便浅看一眼,不细看。”濯雪嘴上是这么说,语气却仍是兴冲冲的。
从山城到绝冥岭,虽远不及百里,却也是漫漫长途。
折腾了半宿,濯雪又乏了。
她刚重获安稳,方才的劲头一过,便不由得萎靡起来,打着呵欠道:“好乏,去绝冥岭这一路,我能不能躺着过去?”
躺哪不是躺,要她躺在虎背上,她也愿意。
胧明没换作虎身,而是趁着夜色正浓,弹指令地上的枯枝变作白马。
死物眨眼间生龙活虎,好在城民正睡意正酣,无人发觉。
化作乌发的妖主翻身上马,英姿飒飒,她翻掌竟又变出一顶斗笠,斗笠往头上一戴,面容就被遮得只余下个俏丽的下巴。
妖主微微倾身,伸手道:“等出了山城,再换马车。”
本就松散的木簪蓦然脱落,乌发从肩头散落,被风拂到濯雪颊边。
濯雪堪堪抓住那只木簪,欣然一笑,随之拉着胧明的手慢吞吞上马。
她松开手,极不熟练地给胧明挽发,以往都是秋风岭的山精给她梳头,她自己只会胡抓乱梳。
胧明被扯得发根疼,却一声不吭,猛将缰绳扯紧,便令马匹嘚嘚奔向城外。
夜幕低垂,都能堂而皇之地变出白马了,此时就算令马车腾天,想来也不会被人看见。
但胧明偏不变马车,也不化作原身迎天而上,偏要骑这晃晃悠悠的白马。
白马驰下崎岖不平的山路,马背起起伏伏,甚是磨人。
濯雪此生是头一回骑马,被白马一颠,不由得想到前世之事,那时珏光已将白虎带回宫中,还为之取名寒星。
只是公主并不是时时都呆在宫中,她四处奔走,为民请命。
白虎非那小猫小狗,就连与人亲近,也不会哼哼唧唧地撒娇,它至多徘徊在公主身侧,静静地注视着。
一些宫女将白虎此举视为捕猎前的瞻察,急慌慌令珏光离远一些。
珏光不畏,她通兽语,也能辨明群兽的神色,她走上前安抚白虎,轻声道:“此地无人敢伤害你,你留下安心睡上一觉,睡醒了,我便回来了。”
白虎喉头发出不悦的低鸣。
珏光哂道:“我要骑马,你如何跟着我骑?”
白虎不语。
珏光又道:“市井间全是百姓,你也不便跟在后面奔跑,否则定会惊动百姓。”
闻言,白虎只好慢步退开,眼波沉静地望了珏光一眼,庞大的身躯就好似那被愚公搬移的山丘,徐徐动向别处。
后来有次,有人献予珏光一匹快马,那马昂首挺胸,好似踌躇满志。
珏光将之领回宫中,不料白虎连连回避,看都不愿看,甚至不与白马共室。
那时珏光道:“寒星,若你有朝一日能幻作人形,我带你策马。”
百年过去,珏光已无那机会带着寒星策马,倒是胧明带濯雪骑了一回。
濯雪一时无言,也不知是不是马背太颠,颠着了肚腹,她无端端发饿。
她抵着胧明的背半梦半醒,哈喇子将胧明的衣裳打湿了大片。
等出了山城,白马无声无息分作两截,前段补齐马身,后半截变作车舆,将狐狸稳稳妥妥安置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