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并未完全睡熟,她察觉到马匹突变,便微微睁开一只眼,趁风撩起垂帘,暗暗打量起胧明的背影。
那布料上,怎好像有一团水迹?
罢了,白虎非人,想来连汗都出得不同寻常。
当年是她有眼不识珠,将落魄妖主当成了傻大虎,就连老虎口中那全是水的无垢川,也当作是傻虎见识不多,胡诌出来的。
有愧,有愧。
马车终于凌空而起,像那轻盈盈的一粒尘,迎风而荡。
白马踏云,似仰首可茹星,这奔驰之速竟不比胧明的虎身慢上多少。
可惜如今正值深夜,就算将头探出窗外,也看不到什么景。
濯雪只好枕着那软垫,沉沉睡了过去,梦里白虎绕膝,活泼得好像那长了黑斑的大白耗子。
醒时晨光熹微,濯雪揉了半晌眼睛,才记得问:“你可有传讯昆羽?”
“不曾。”胧明在帘外应声,“与她只能凭凌空山上那一卷薄纸传书。”
也是,胧明还嫌昆羽聒噪,又岂会随身携带与其传信之物。
濯雪撩起窗前轻纱,看到茫茫一片雾,眼前全是高山峻岭,再无人间城池,可见她与胧明已至妖界。
“到了?”她坐直身。
“再往前,穿过那驼背模样的山丘,便到绝冥岭。”胧明只手执着缰绳,指向远山,“此地已是净冥山界。”
马车徐徐往下,白马驰啸俯冲,离绝冥岭越近,周遭越是寒冷。
那驼背山后是一片低矮似谷的丘壑,山上空无一木,土黢黑似墨,遥遥望过去,好像画纸上随意一笔。
此地界大不过苍穹山界,似还渺无生息,想来除了昆羽,也没个大妖稀罕在此称主。
偶传来几声嚎啕,听着像是鬼哭,还以为误闯了黄泉府。
马车及地的瞬息,悄然化作枯枝,濯雪稳稳落地。
这地方太过诡谲,濯雪眯眼看向绝冥岭深处,看到密密麻麻的坟茔,登时寒毛卓竖。
“昆羽就住在这地方?”濯雪诧异。
还好她当时没跟着过来,看这荒芜的样子,怕是一顿饱饭也吃不上,还得日日提心吊胆。
“先时还想将自己赔给昆羽。”胧明冷不丁一句。
濯雪讷讷:“到底是个山界妖主,本以为她多少会给自己择个好点的住处,万没想到,绝冥岭这般萧索。”
“还赔不赔?”胧明语气不明地问。
濯雪金眸一转,“你不是拿花瓶抵了吗,何须再赔。”
胧明淡哂,抬掌时一只黑羽雀儿凭空而现,振翅飞入山中,像极了掠过坟茔的乌鸦。
不过多时,一众游魂从坟中荡出,黑影夹道,齐声道:“妖主里边请。”
濯雪跟紧胧明,好在这些鬼长得人模人样的,她便也没那么胆战心惊了。
她凑到胧明耳边:“如何托昆羽做事,昆羽不是还怕你么,又怎敢和魇王一搏?”
话音方落,山中传出轻幽幽的声音。
“我听到了。”昆羽磨牙凿齿,“原来你是看我不敌胧明,才不跟我来。”
濯雪屏息停步,拉紧胧明的袖口,一双漂亮的金眸转溜着示意。
你快说说她!
胧明一顿,看向远处道:“是我不准她来。”
第53章
53
好个不准。
老虎发威,昆羽可不敢再随意出声,她一时又觉得这虎狐二妖是前来戏耍她的,干脆连身都不现了。
岭中阴风萧瑟,众鬼夹道迎了半晌,不知自己是不是迎错了,自家妖主怎么只光应声,而不露脸。
胧明环臂站在枯木之中,神色淡淡地眺向深处,不是登门作客,倒像是来作恶的,唇一动,只吐出两字。
“出来。”
绝冥岭深处寂静无声。
昆羽磨牙凿齿,极硬气地与这二妖耗着,她就不出来,能耐她何。
濯雪看了胧明,也跟着环臂,完全仗着胧明的气势造作。
今时不同往昔,狐狸她已不是那随叫随到,能毕恭毕敬给大妖斟茶倒酒,还陪玩叶子牌的。
胧明余光瞥见边上那姿态和她何其相似的狐狸,不由得轻轻一哂,转而又对昆羽道:“又未入冬,怎还蛰伏不动了,再说你也并非那龟蛇蟾蜍。”
“看见你们就烦。”
山岭深处幽幽传出一声。
“我知你烦,但请先别烦。”濯雪慢吞吞劝她。
昆羽性情火爆,和这类妖说话,最忌硬声硬气,
这比敷衍胧明的时候还要敷衍,根本就是废话空言,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
狐狸也硬气,就差没就地占山为王了。
众鬼面面相觑,在平和中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狼烟味。
妖主们的事自然妖主们自己了结,祸不及部下,众鬼倏然钻到地下,权当自己眼瞎耳聋。
“不是来戏耍你的。”胧明直言,“有要事。”
濯雪闲着也是闲着,在边上附和:“比戏耍你更加紧要,莫气莫气,气出病来无妖替。”
胧明又笑。
闻者气也不行,不气也不行,想想若不自己变作蟾蜍冬眠算了。
属蟾蜍的,一戳一股气。
少顷,那坟茔遍地处,一个人形踽踽而现,踩得碎骨落叶嘎吱作响,像野兽在嚼食。
昆羽还是那髑髅挡脸的模样,果真和刺猬妖说的一样,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也难怪魇王能不费余力地嫁祸给她。
她神色阴沉,脚步沉沉靠近,先盯胧明,后盯濯雪,冷哼道:“稀客,一个作威作福,一个狐仗虎势。”
濯雪轻戳胧明后腰,“你快说说她!”
胧明后腰隐约有些麻,哧一声道:“谁仗谁还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