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顿,垂眼垂臂,闷声闷气地接着说:“山隙我也不跃,那灵草的根须谁爱拔谁拔,我才不要受那个委屈。”
如此她必也不会和旁人捉闹,和旁人相拥。
怎说得好像她心肝全无,她身上的难受方好,心里一时间委屈无比。
怎的,还看不出她委屈?
濯雪很是愤懑,赶忙又抓住一把狐毛,这回摁到了胧明的眼皮上,心道这白虎瞎了算了。
“莫气,是我不好。”胧明的一只眼被捂个正着,她未避开,只轻轻摩挲手里木簪。
濯雪不解气,凑上前故意刁难:“那你说说,你将我视作谁了,视作珏光了么?”
这更是直击肺腑的一问。
她掌心隔着几根狐毛,察觉胧明的眼眸好像转了一下。
胧明透过她的皮囊,是在看着她哪一世的魂灵?
狐毛压着胧明的眼眸,也轻悠悠地搔着她的手心。
良久胧明露笑,“我方才正想问你,瞒我这么久,是不是想看我笑话?”
濯雪还不好说不是。
胧明笑意滞在嘴边,晦暗又锐利的眸色像是一只锚,锚住便不撒手了。
她正色道:“你即是你,我早猜到你与珏光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系。”
对此,其实濯雪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如若胧明当真无知无觉,那必是石头雕的心肠,唯独一身皮肉姑且算是活的。
她心跳飞快,急切想听到胧明的下一句,却又怕听到下一句。
“我会敬重珏光。”胧明说得很慢,每个字音俱是从胸腔至深之处,竭心尽力地挖凿,再一个个郑重无比地吞吐而出,“却会将心给你。”
濯雪怔住,只觉得手心下有些泛潮,那狐毛已不甚干爽地黏在她的掌中。
这极少宣泄情思,好像对诸事都不以为意的冷情大妖,是流泪了吗。
似乎又不是,看胧明未被遮住的另一只眼,分明还矜持不苟。
却也并未十全十的一如平常,她赤眸里挟了剖心剖肺般的郑重,有微不可察的局促,亦有将自己全然托出的赤诚。
濯雪哪是在刁难胧明,根本是在难为自己。
她的心被重重地捣了一下,里里外外,无一幸免。
她并非是因为胧明,才让那在百年间来回穿梭漂泊,难以安定的神思成了归根的落叶。
却是因为胧明,才让两段似有隔阂的记忆,完完全全地接在了一起。
这是前世与今生的衔接,是生死交替,是生命得以连贯。
濯雪双眸酸涩,慢吞吞将那捂在胧明眼眸上的手放下,一些狐毛黏在她的手心,一些沾在胧明眼角。
好像这花容月貌的银发大妖,一瞬就成了凡间的白眉老妪,她破涕为笑。
她捂住通红的脸,眼眸转向别处,费了好大的劲才问出口:“那我们这三日算什么?”
胧明思绪飞旋,想到了许许多多的答复,偏偏没有一个能一如濯雪自答。
濯雪又揽起那比她腰身还宽的狐尾,好像榻上搁了一碗水,搁在她与胧明之间,她那愈发姝丽的脸半遮半掩着。
狐狸小心翼翼问:“算不算双修呐?”
什么双修,不是“情多处、热似火”么,怎转眼就成双修了?
胧明欲言又止,心道也罢,濯雪此生是头一回当妖,妖时不时就将双修挂在嘴上,倒让她以为,妖与妖间任何的亲昵都能算作双修了。
“那你长修为了吗?”濯雪顾不上羞赧了,急慌慌地往胧明脸上摸,顺势将狐毛撇到一边。
凡间那自诩为活神仙的江湖骗子,便是这么摸骨看相的。
濯雪摸了胧明,又掐住自己的脉搏,讷讷道:“修为不会全涨在我身上了吧?”
她眼底涌出几分难以为情,又冒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垂怜,心道一代大妖跌落圣坛,又一代大妖冉冉现世,胧明倒了,她便来替上。
胧明却道:“那自然不是双修。”
濯雪隐隐失望,说起话磕磕巴巴:“那、那双修是什么样?以往在秋风岭时,我问过兰姨与众妖数回,无人与我明说。”
胧明看狐狸目光澈亮,倒显得她心思龌龊了。
可情爱双修一事,又岂会是龌龊。
“何须问旁人,你若想知道。”胧明幽声慢调,“我下回教你。”
情热已褪,濯雪耳廓骤然发烫,连眼梢也被熨个正着,洇出大片绯色。
她垂眸盯起自己微蜷的足趾,艰难地嘟哝了一句:“胧明,你现在的模样……”
太轻了,后半句俨然是心声,单说予自己听。
“什么?”胧明问。
濯雪难以启齿,声音细弱蚊蝇:“好轻浮。”
其实胧明的姿态与平日无甚差别,是她春意盎然,心有所想,便目有所见。
胧明眼眸微瞠,竟无从辩驳,只得起身道:“该走了,这不周山留不得。”
“天雷不是没劈过来吗,应当无人知晓你我藏在此处。”濯雪慌张地揽起衣裳睨胧明一眼,侧身时九条狐尾化作虚影消散,纤秀背脊一展无遗,更像无瑕白玉。
银发被她拨得泻向身后,恰恰遮了不盈一握的腰肢,春色渐隐。
胧明垂眸将法袍整理得一丝不苟,淡淡道:“只不周山上有炽心兰,要想一朝突破境界,若非四处掳掠,便唯有此法。”
她虚眯着眼望向山隙之外,可惜白雪茫茫,连苍穹又窥不着,“想必瑶京此时已乱成一锅粥,那气贯长虹的天雷劈在天宫,真是闻所未闻。”
正如胧明所言,此时的昆仑瑶京已是一地狼藉,仙神们各执己见,就差没化作鸡狗,就地狗跳鸡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