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众妖如何敢叫胧明击鼓,昔时安住了百年不止的府邸,此刻归来,竟还得擂鼓请示新主。
何等嘲讽,何其诙谐。
昆羽正想腾身击鼓,便见那银发水墨裙的大妖震出一掌,浑厚灵力荡向高处花鼓。
一掌便震得那包裹花鼓的荆条如蛇般退却,鼓声惊天。
咚——
这一声鼓鸣震耳欲聋,就算各路妖主法力高强,也被震得双耳嗡鸣。
众妖惊愕望向胧明,隐约能觉察到,胧明的境界又恢复了不少。
昆羽也怔住,一时间笑靥如花,扬声赞叹:“好响的一声鼓!”
众妖默不作声,心道你还不如不夸。
濯雪仅凭这一声鼓鸣,似能看到胧明百年以前那八面威风的身姿,胸口也如鼓擂,撞得心潮澎湃。
鼓鸣过后,有两行身影如白鹭一般从天际掠近。
必不是白鹭,无垢川内无鸟无鱼。
两行小妖从门里迎近,低眉敛目地悬在川泽之上,齐声道:“恭迎各路妖主。”
随之藤荆往两侧爬动,恰恰分出了一条路。
众妖看向胧明,胧明不动,他们便也不会踏进去一步。
胧明迈入其中,鞋尖轻抵水面,踩出圈圈涟漪。
昆羽随行在胧明身后,她鼻翼翕动,隐约嗅到一股味,有几分像那只狐狸,却又并非出自狐狸。
分明是从胧明身上逸出来的。
昆羽瞠目结舌,她就说那狐狸胆敢那般戏耍她,原来……是她冒犯了。
两行小妖在前边开路,将来客引至一处亭台前,毕恭毕敬道:“大王就在亭中,还请诸位妖主静待片刻。”
为首的小妖掠向玉砌的亭阁,躬身步入其中,附到魇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魇王冷不丁将怀中琴竖置,琴身砸向亭台石板,弦急声乱,如大火刮刮杂杂。
各路妖主缓下步子,不知魇王此举何意,目光齐刷刷落在胧明身上。
胧明冷笑,捏住衣袂一角,两指不轻不重地掐在狐狸身上。
濯雪听着那弦调,莫名有些头皮发麻,她与胧明怕是鱼进油锅,此时再想跳出去,可就晚了。
胧明平静道:“魇王,别来无恙,听闻你非要见我一面。”
暂不论私下如何,各山界妖主见着魇王,都得尊称一声妖王,独独胧明一如既往。
琴声骤停。
魇王陡然回头,一张脸上蒙着黑雾,叫人看不清真容。
他扬声大笑,笑起来似有数张嘴异口同声,有老有幼,有妙龄女子,有白眉老叟。
仿佛有无数个魂灵被困在这躯壳之中,受魇王驯驭,挣脱不得。
濯雪更是骨寒毛竖,指盖大的狐身大抵是刚从海下捞出来的,毛炸得跟海胆一般。
魇王笑停,那百八十个魂灵也跟着消停,现只余下一个声音,听着是男子,有几分气虚,好像多说两句话便要气竭。
“还以为你决意不来。”
胧明从容不迫,开门见山地问:“如今这曳绪水泄得,还是不泄得?”
众妖为此而来,泄不泄得,全凭魇王一言。
魇王一掌拍在弦上,琴弦噌噌连断,灵力震向八面,激得水声嘈杂。
浩瀚灵力从众妖主间猛穿而过,就在妖主们的背后,川泽上跃起十尺大浪,曲曲弯弯的浪波,像极了躬身欲怒的蛇皇。
浪涌将群妖圈在其中,状若囚笼。
濯雪只看见浪声嚎啕,随之海波旋向天际,越发笃定,魇王已下定决心不给胧明离开。
不过眼下一众妖主还在,魇王大抵还不会动手。
众妖神色惶惶,独胧明岿然不动,掌心轻贴衣袂,淡声:“不过是泄个曳绪水,竟劳烦魇王耗费如此多的灵力,实在过意不去。”
她话音方落,曳绪水化作千百水柱汇向云端。
无垢川那漫无边际的水面,紧跟着一寸寸地下降,徐徐露出水底真容。
水竟是这么泄的。
魇王佯装大度:“恰好人间大旱,本王便替昆仑瑶京恩泽凡尘。”
曳绪水迎上天际,无垠碧空上聚起滚滚黑云,云海席卷八方,妖凡两界天色晦暝。
云海何以容盛汪洋,瓢泼大雨哗然落下,雨势浩大,似要淹没万里江山。
凡间可并非妖界的属地,魇王堂而皇之令曳绪水淹至凡间,可谓目无天法。
众妖本只想诘问瑶京,另再要回自身应得,并非要去和仙界争权攘利,观魇王此举,显然是要令妖族无路可退。
胧明冷声:“魇王这是何意?”
有妖惶惶跟着出声:“妖王前日还说要捉拿那祸乱三界的焚书贼,今时之举,与之有何差别?”
“差与不差,诸位可都看在眼里。”魇王悠然观天,“我只是应了诸位所愿,况且,这可并非祸害凡尘,也绝非祸乱三界,这是出自无垢川的恩典。”
他猛将断弦的琴抛掷出去,琴跌进干涸的渊底,生生堵住了那渊源冒水的海之眼。
众妖后颈发寒,没想到魇王答应得如此轻易,泄水堵水一气呵成,事出反常必有因。
古怪,处处古怪!
魇王的刃定不是单对着胧明,必还对着别处!
无垢川已然枯竭,底下白骨堆垒成丘,数不清的屋舍悬空漂浮,像极墓碑。
濯雪看到满地的白骨,心道恐怕还真如她与胧明所想,魇王又要与阗极共同做戏。
众妖思绪万千,似乎如了愿,却又没有完完全全如愿。
十六位妖主齐齐看向胧明,竟盼着胧明能指出一条明路。
胧明心如止水,目视着魇王道:“看来魇王已有主意。”
“各位妖友也该启程了。”魇王声虚若断:“直上九霄,破天门,问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