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上暖和。”濯雪不起身,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全不管自己手里这算盘是不是劈叉的。
胧明神色古怪,当这狐狸被猪妖吓懵了,和凡人一般,得完完全全窝在床褥下才安心。
“大王。”小妖手足无措地瞅向胧明,欲哭无泪。
“铺。”胧明两目一阖,赤色的瞳仁掩在眼皮底下。
小妖憋气,用力甩开被褥。
一股风拂向濯雪侧身,濯雪眼睁睁看着小妖用术法给被褥折了个角,恰好避开了她。
盖头没盖上,胧明也就没法给她揭开了,真可惜。
“大王,铺好了!”小妖松下一口气,说完赶紧退到门外,猛拍好几下胸膛才缓过劲。
屋外夜静更阑,此处寝殿偏远,既无来客喧闹,就连虫兽也噤默不语。
“睡。”胧明呼出一口气。
远在案上的烛火倏然熄灭,屋中明光骤隐。
不得已,濯雪不紧不慢地挪到被褥上,将折起的那一角捋平了,然后变作兽形,枕着尾巴睡。
眼是闭上了,可是心跳飞快,毫无睡意。
谁家妖怪睡这么早啊,又不是喝了岁奉酒醉昏沉了。
妖族修炼全靠日月精华,而夜里瑞光锐减,修炼最为适宜。
如将一整夜都耗在睡觉上,那可真是蹉跎岁月,自毁前程。
濯雪虽然妖力浅薄,却并非从不修炼,她起先还是努力过的,只是不论她如何修,都见不到半分成果,索性便不修了。
于是旁妖彻夜修炼,她彻夜玩耍。
修心如何不算修?玩得开心了,便也算修心。
昔时她觉得,是她天赋不足,生来不擅长修炼,如今转念一想,莫非是她后颈的禁制,限制了她的修行?
狐狸蜷成的绒团,无声无息变回人形,舒展双腿。
少女拂向后颈,此时符文不痛不痒,又不见发烫,莫名比作祟时更令她不安。
她双足一动,足踝上的银铃便叮铃作响,好在不刺耳,潺潺湲湲,温润而泽,有几分像秋风岭的山泉。
窗扇还支着,月光悄然无声地爬入屋中。
狐狸睡不着,辗转翻身,裙角掀到膝上,露出来的小腿上沾了月色,似璧玉无暇。
若不再吸点月华试试?万一这次就能突破境界了呢。
狐狸晃腿,叮铃叮铃。
忽然间,银铃声滞,狐狸瞪直双眸,唇颤巍巍地张着,闷哼出一声。
是软榻上,白虎妖主的银发倾泻而下,丝丝缕缕地缠上她的双足。
如此细韧的发丝,绞上皮肉时,与弓弦无甚不同,俱是能当刀剑使的,无形中能取人项上头颅。
银发还越缠越紧,像那吸食血肉维生的妖藤,勒得她恍若切肤,却又不得不饮泣吞声。
狐狸泪花盈目,实在想不明白,好好一妖主怎这般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出手。
好疼,偏偏她又受不得疼,
那银泉般的发还在延伸,绕着她的膝徐徐上攀,令她绷紧脚背,两条腿彻底不能动弹。
发梢从她腰上爬过,摸索着探上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缠了个严实,她根本就是成了凡间皮影戏里的影人。
谁说这是虎妖,这分明是蛛女,拿银发织网,吐丝吐个不停。
怕是只有当时饿昏头的钱姥,才会将虎妖错认成神女,一供奉就供了数十年。
濯雪咬唇,心道这白虎不会是反悔了吧,说话不算话,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眼泪打湿面颊,狐狸吞不住声了,破罐子破摔地呜咽起来,一边道:“你也没有多心念故人,看着这张脸,你如何下得了手的?”
“安静些。”
黑暗中,胧明不咸不淡地出声。
怎的,要杀狐,还不许狐喊叫?
濯雪当真忍不住痛了,大张着嘴嘤咛抽泣,将地褥打湿了大片,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哪料,冰冷的长发转瞬变作银鱼,发梢沿着她脖颈轻飘飘爬搔,钻到她敞着的嘴中,生生缠住她的舌。
狐狸哭不出声了。
涎液和下淌的眼泪打湿妖主的长发,银丝结成一绺。
狐狸洇红的眼微微颤动,竭力睨向榻上虎妖,无声求饶。
“还动吗?”胧明问。
狐狸哪说得了话,又动不得,湿淋淋的眼眨巴不停,心道,原来是嫌她翻身吵闹,看这事闹的。
“你足踝上的银铃,一直在响。”胧明轻叹,“莫再动了。”
濯雪心下说好,又腹诽,你好歹先放开我,我才能答应。
湿涔涔的银发发梢,从濯雪口中缓慢退开,在那脖颈上留下逶迤的水痕。
濯雪的双臂不再受拘束,腿也自在了,只是那细密的痛意还在。
如今再难受,她也不敢动了,只能咬紧牙关又捂拢嘴,小心翼翼趴着身,将声捂在掌心下、被褥里。
良久。
一股妖力袭向她后心,无声无息地拂去她身上痛意。
妖力侵袭到她灵脉之中,瞬息便将她从头到脚灌涤了一遍,她被枝叶刮伤的皮肤倏然长好,就连翻折磨损的指甲,也恢复如初。
“我就算再心念故人,也下得了手,世上难有人能与她一模一样。”
胧明话音微哑,每个字音都浸满了透骨的眷恋。
濯雪不痛了,憋着声很轻地说:“我不动了,能不能问一句简单的?”
“只许一句。”
“你的那位故人究竟长什么样,她是凡间的公主吗,你们又是如何结识的?”
濯雪一口气说完,急急倒吸一口气。
静谧中,虎妖冷不丁低低一笑。
“你倒是会问,若不是喘不过气,你这一句,怕是能长到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