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也很凉薄,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没了,她竟还有心思戏谑。
濯雪抿唇,心道这虎妖当真不难过么?
想来不是,否则方才虎妖话里也不会有心死般的薄凉。
她绝不会听错,在秋风岭时,兰蕙也曾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那时兰蕙在回忆山外的种种,说的全是她未到秋风岭前的万般趣事。
只是兰蕙说得隐晦,地名和人名都再三模糊,好似怕被人知道她的曾经。
管她呢,濯雪在心里嘟囔,反正兰蕙的心死,和胧明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心死,听起来大差不差。
她暗暗将眼泪蹭到袖口上,闷声道:“谁在哭了,只是住了这好像凡间的房子,也染上了凡人的风寒,鼻子堵得慌。”
“出去。”
“啊?”
濯雪不解,怎又要她出去。
胧明道:“你一个妖,染得上什么风寒,满口胡言,出去反省,省得又扰我好眠。”
得,这屋子她也不想呆了,方才痛得欲生欲死的,她呆在这怕是更睡不着。
濯雪慢吞吞起身,想从半敞的窗蹿出去,顺势又变回狐身。
“房门可以出,山门不可。”胧明又道。
拖着大尾巴的狐狸口吐人言:“我没想走呀,这凌空山处处都好,还有大王您,我如何舍得走。”
“事前忘了问你名姓。”胧明好似终于上了心。
狐狸一个激灵,思绪起起落落。
兰蕙说过,这名字事关命数,可不能随意向外人说道。
可是妖主都发话了,她如何敢不答,如若随意答了个假的,日后被识破,她怕是只会更惨。
不远处嘚嘚作响。
是妖主轻叩床沿,以作催促。
狐狸硬着头皮开口:“回大王,是濯雪,濯清涟的濯,白雪的雪。”
她话音方落,软榻那边传来一声笑。
随之屋中亮起,是胧明以手代笔,凌空写出了狐狸的名字。
莹白的光映在胧明脸上,将她赤红的眼和眼下黑纹照得分明,乍一看好像阎王在撰写生死簿。
最后一笔落下,那一笔延伸而出,成了绵软丝线,缠绕在狐狸腰间。
又来?
狐狸炸毛,生怕这银丝忽然收紧。
好在细丝下一刻就消散了,连着半空中的字,也消失不见。
太好了,是她杞人忧天。
胧明道:“这是缚身符,有这符咒在,你离我越远,那一笔线就会缠得越紧。”
狐狸双目一瞪,好歹毒的手段!
“你且去,凌空山的夜色还算好看。”胧明阖眼,“明日一到,秋风岭的山主也该来了,你一定很想念她。”
哪能不想呢,狐狸欲哭无泪。
她试探般迈出一小步,察觉腰腹安然,才又接着迈出一小步。
短短一段路,狐狸走了足足半刻,比山上蜗牛还要慢。
她心道,明儿兰蕙若是真来,必会知道,她果真什么都办不好,后颈上还有个弄不明白的禁制,兰蕙养她十几载,分明是养了个扫把星。
狐狸顿在窗前,诚惶诚恐回头,矮墩墩的兽形完全掩在阴影中。
最后一夜了,总该做些什么吧。
“大王,今夜能不能不出去了?”
“为何。”
“我害怕。”狐狸小声。
胧明淡哂。
“那猪妖未灭,他势必还要回来。”狐狸又道。
“他如何敢来?”
狐狸干脆自卖自夸:“留在这,小女还能给您暖床,小女这身皮毛油光水滑,见之难忘,凡间养鸡的都说好。”
第18章
养鸡的那些农户能不稀罕她这身皮毛吗,每每遇到,只想将她抽筋扒皮。
胧明侧卧在床,银发如冷泉般迤逦垂落,一瞬不瞬地看着窗边狐狸。
她眸色微黯,即便是在幽冥地界,也能将暗处之物看得一清二楚,包括狐狸那躲躲闪闪的目光。
当真是小兽,心里半点波澜都藏不住,全部浮于面上,就算是佯装出的顺从一面,也夹杂着未被天道规训过的乖张。
如此灵动,如此纯粹。
狐狸不动声色地望着胧明,其实心下早就急如火燎。
怎还不答应,随便应上一句也好啊,她好寻思,要如何死乞白赖地留下。
过会儿,狐狸道:“大王是小女见过最好最厉害的妖,有大王在,天塌下来都不怕。”
胧明不咸不淡地哧了一声,心道,不过是只狐狸。
“油光滑亮?我看是油嘴滑舌。”
狐狸干巴巴笑了两声,“能润进大王心里,油滑才算有用。”
“那你便留下。”胧明微抬掌心,在床沿轻拍一下,“我也不想一夜过去,你就被吓出魂了。”
濯雪一肚子的妙计没能使出,听得一愣。
这就许了,是她化作脂油,润到胧明心里了?
听着不像假的,她狐步轻盈地朝床榻靠近,一不做二不休,一个腾身便跃上床褥。
只是她没敢得寸进尺,在床尾一蜷便不再动弹了,还一口咬住自己的尾巴尖,省得半夜梦呓。
这如何不算同床呢,只是尚未共枕罢了,果然狐有多大胆,好感便能有多好攒。
胧明若对她没有一点好感,必也不会许她留下。
屋中又寂寂无声,虎不动则狐不动,方圆之内好似没有一只活物。
银发虎妖久久才阖眼,赤眸隐于黑暗,周身锋芒骤敛。
迷迷糊糊的,濯雪两眼一闭便倒入梦乡,梦中并非桃园,而又是那繁华喧闹的人间皇城。
她一时不觉得这频繁又相似的梦境有何古怪,只浑浑噩噩地想,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