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有人说书,才知身在茶楼,只是此时的茶馆和过往不同,她面前竟全是金银宝器,各色糕点置于盘中,就连盘中酥饼,也是前所未有的精致。
再看,白虎在脚边小憩,它将头搁在交叠的虎掌上,模样好生安逸,与先前那招摇过市的样子迥然不同。
皇城的茶楼,可要比镇上的厉害许多,就连说书的,也讲得更为生动有趣。
那人讲的并非小家小事,要么是侠女无情,要么是道者成仙。
上至天宫,下至地府,讲了仙妖两异,又讲人鬼殊途。
这么听着,好似梦里还有梦,她跟着那说书人的声音,周游了九州数圈。
随之,有穿着黑袍的侍卫匆忙靠近,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濯雪看到面前有银勺滑落,在地上摔出叮铃一声,惹得白虎悠悠睁眼。
摔了银勺的女子仓皇起身,她那绣了墨花的锦鞋上方,露出来数圈红绳,红绳上系着白玉铃兰。
是她先前梦到过的珏光。
只是珏光尚来不及走,便有舞刀弄枪的刺客涌上前,她急慌慌想翻窗出去,却被白虎咬住了裙角。
平日何其温驯的白虎,将上前的刺客咬得血肉模糊。
茶楼一片纷乱,茶客喊叫着往外跑,而那掌柜和小二,早不知上哪去了。
侍卫趁机将其余进犯者通通活捉,白虎伏身舔舐虎掌,爪尖上一片通红,全是血。
有人出声。
“寒星。”
无人回应,却是那舔舐爪子的白虎,微微抬起双目。
寒星许就是这白虎的名字。
珏光又道:“多谢你护住我,只是,日后莫再这般。”
“若再让旁人看到你嗜血如狂的模样,我便留不住你了。”
一声叹息。
“有护卫在,我万不会受伤,你且安心。”
白虎碧瞳一垂,似是听不懂人言,又许是浑不在意,继续悠哉悠哉地舔舐虎爪。
……
翌日天明,濯雪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床榻无妖,惊得彻底清醒。
缚身的符咒应当已经解去,否则她未必能在睡梦中醒来,胧明光是走远两步,她都会断成两截。
濯雪化作人形,不紧不慢地整理头发,一边张望四周。
凡间说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凌空山她是来过了,但山主的寝殿,她还未细细品鉴,如今山主不在,她不多看两眼,便太亏了些。
濯雪胆小时,那胆子比尘粒还不如,可若是胆大,那便大可包天。
只见胧明的寝殿中陈列了不少字画,字写得漂亮,画得也栩栩如生,若换作是她,怕是只能留下个黑漆漆的爪印。
她翻箱倒柜好一阵,心觉没意思,刚想收手,冷不丁瞧见柜子深处藏了个东西。
小小一串,被丝绢掩藏大半,看不清是什么。
濯雪竖耳听了一会外边的动静,才鼓起劲将丝绢托出,轻轻掀开一角,愕然僵住。
红绳色艳,和刚从染缸里取出来的无甚不同,绳上白玉剔透无暇,似是从月上琢下的一小块,莹莹糯润。
串在红绳上的每一只铃兰,都长得一模一样,其内镂空,内里没有铛芯。
濯雪不假思索地往自己额头上弹了一记,她双眼猛闭,两指近乎贴上额头时,不由得放轻力道,生怕将自己弹疼了。
还是有些疼的,看来不是梦中梦。
手中白玉上裹了层温润油脂,边缘雕痕模糊不清,分明是常被人拿在手上把玩,盘得都包浆了。
濯雪有些迷茫了,胧明可不曾提过这红绳白玉,总不能是她误打误撞梦到的。
莫非梦不是梦,一如她初时所想,是她未将那孟婆汤喝净?
她是听戏人,却也在戏中,那她究竟是谁呢,总不能是珏光吧,她和珏光可没有半点相像。
濯雪神色恍惚,听到外边窸窸窣窣一阵响,赶紧将丝绢放回柜中,再蹑手蹑脚地走去开门。
群妖宴还未结束,昨儿有些妖离了山,今日又有新客赶至。
宴上满座,诸妖觥筹交错,欢笑不止。
濯雪朝大殿瞄去一眼,寻思着胧明大概又孤零零地呆在殿中,只是,兰蕙呢,兰蕙到了不曾?
殿门紧闭,叫人委实想一探究竟,门上那不明所以的古怪纹路,定是那乱人心智的曼陀罗花。
那从绝冥岭来的妖主还在,她满心惦念着昨儿的叶子牌,见狐狸露面,赶紧招手道:“狐狸来,昨日未能尽兴,今日继续。”
濯雪心不在焉,巴巴盯着那紧闭的门,但她亦不想得罪大妖,索性提着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踱了过去。
昆羽从袖中取出新制成的叶子牌,笑道:“莫看了,你家主子正忙着跟别的妖说话呢。”
濯雪心神不宁,心说那别的妖,不会就是兰蕙吧。
她接过玉雕的新牌,魂不守舍地道:“今儿不如玩点不一样的。”
昆羽半张脸藏在髑髅中,乍一看阴森诡谲,偏她神态大方,颔首便道:“你说说,如何不一样?”
“加筹码,赢者能将投注全部拿去。”濯雪将手探到袖中,摸了半晌摸不出东西,故作尴尬地哎呀一声,“小狐我身无分文,只能将全家都押上了。”
全家,自然包括兰蕙,还有秋风岭。
昆羽诧异,“玩这么大?那我可得认真些,好将你从胧明身边赢来。”
濯雪装作不情愿,心里早在焚香祈天。
诈败佯输的事她还从未做过,此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败则多一条生路,待会如若胧明改变主意,不念同床情谊,她还能拉着兰蕙投奔昆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