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胧明直直看向濯雪双目,眼中并无戏谑玩闹之意,沉声道:“我予你一炷香,这一炷香内,用尽你毕生所学。”
濯雪深深吸气,心道,玩真的呀?
不过仅仅一炷香,可用不完她的毕生所学,真是虎眼看狐低。
濯雪跃跃欲试,搓了两下掌心,道:“那如何才算我赢?”
“若逼得我反击,便算你赢。”胧明提闸放水。
说罢,胧明收回手,双腿交叠着凌空坐起,姿态闲散地落回到木椅上。
濯雪不信邪,不就是反击么,她有的是法子。
胧明斜倚在桌案前,手腕一扬,那山峦香插上便凭空现出一杆线香。
香上白烟袅袅升腾,比试已算开始。
濯雪从第一式开始,不慌不忙地比划着,全不管掌下咒术有没有用。
她翻掌拍出一泓清波,水色飞旋着撞向胧明,可惜连胧明的衣袂也没湿着,就蒸作了飞烟。
胧明看着那一晃便消失的水光,平静道:“再来。”
濯雪有条不紊,接着又掐指转腕,看似不甚熟练地施出了第二式,这回更厉害些了。
窗棱被疾风猛撞,嘎吱一动,被镇尺压在底下的白鹿纸微微掀动。
风拂向胧明的面庞,堪堪撩起她一绺银发。
胧明哪能想到,狐狸的比试竟跟胡闹一般,这和挨个咒术展示有何差别。
她默了一阵,薄唇轻启,“你在作甚。”
“在用尽全力。”濯雪面不改色。
若非胧明只给她一炷香,她当真能从第一式比划到最后一式,还是从易到难,循序渐进。
胧明原也没盼着这狐狸能逼得她还手,万万没想到,这些个术法在狐狸手中竟全都有模有样的。
是生疏了些,却毫无差错。
这么多的术法,一下便能学到如此程度,实属不易,如果不是受禁制约束,狐狸的修为定还能更高一些。
“这是什么战法?”胧明纹丝不动,看着狐狸一会驱雷策电,一会又引石招火。
“我在凡间听说书时,听说有两国交锋,其中一方分散兵力轮番上阵,使得另一方疲乏气竭,无力应对。”濯雪继续掐诀。
胧明将扑至面庞的水珠掸开,“那也得有所消耗,才能落个无力应对的下场。”
濯雪掐诀掐了半晌,也掐累了,一定睛,眼前虎妖还是那毫发无伤的模样,气喘吁吁道:“你说得对。”
于是小风不掀了,小水也不砸了。
歇了一阵,眼看着线香快要燃到底,濯雪又翻起掌,掌间妖力涌现,竟是半清半浑,一如她的灵台。
虽不能令天地变色,却也能引沄沄江水撞碧峡,能驱得石棱碎满天。
刹那间,寝殿内薄纱翻飞,床榻木椅铿铿而动,被妖力乱搅一通,不甚安宁。
胧明淡哧,屈指轻叩桌案,将殿中器物统统镇住。
濯雪有些恍惚,低垂的目光冷不防抬起,琥珀色的眸子倏然变作金色兽瞳。
一时间好比霜雪猝降,她那满头青丝又白了些许。
她无从察觉,还在起势,凝神。
一股骄横又不失纯粹的妖力,排山倒海般朝那银发大妖倾涌而出。
胧明小瞧了这只狐狸,不得不抬臂抵挡。
就在此时,袭来的妖力倏然消散,面前纤秀少女陡然变作白毛狐狸,金色兽瞳也变回寻常。
胧明一顿,不假思索地卸力。
但见狐狸飞扑向前,张嘴便叼住胧明的手臂,整只狐悬在半空,尾巴晃晃悠悠。
隔着衣袂,狐牙穿不透法袍,胧明自然也不觉得疼,只下她意识便将狐狸提溜起来,按到了书案上。
濯雪松开尖牙,翻着肚皮四爪朝天,好似人畜无害,乐悠悠道:“你还手了!”
胧明轻哧一声,拎起衣袂细细端量,找着那一处涎液印子。
“你认不认?”濯雪甚是得意地晃起尾巴,“我学得如何?”
她话刚说完,便被胧明纤长的手指抵住唇齿。
胧明摸着她的尖牙道:“是挺厉害,牙也有够尖利。”
濯雪无措地张着嘴,含含混混道:“狐牙可不能辟邪,别拔我牙!”
胧明收回手,看着面前这白绒绒一团,情不自禁便将五指撘了过去,不轻不重一揉。
躺在书案上的狐狸左右扭动,那酥痒劲又从骨子里冒出来了,大尾巴不安甩动,甩得漫天都是白毛。
就在此时,狐狸身后倏然一烫,她当即跟满弦的箭那般,扑到大妖怀中。
此时濯雪已顾不得羞臊了,一时以为自己是人形,一个劲扒拉头上皮毛,没扒拉着,又扒起尾巴毛。
她心道,莫非方才比划了两下,禁制又松动了?
这次松动得厉害,一烫就是一大片,她的头发说不定又多白了一些。
“乱动什么。”胧明被怀里这动弹不停的狐狸折腾到坐不直,数不清的白毛贴上她脸面,搔起一阵痒意。
“好烫!”濯雪不动了,眼前的自己毛手毛脚,根本不是人身,哪有什么头发。
她再一寻思,怎又不烫了,就只烫了刚刚那一下。
“是昆羽回信了。”胧明拂开脸上狐毛,“这段时日,没事就别变回兽身了。”
狐狸的身形陡然拉长,白毛变作雪肌,微微弓着身,面朝着面地坐在胧明腿上。
“你——”银发大妖错愕仰身,唇中含辞未吐。
濯雪无知无畏,摩挲起烫疼的后背,嘀咕道:“是你叫我变作人身的。”
她扭头看向桌案,只见纸上徐徐显露墨迹,只是那墨痕和胧明落笔时一样,一个字显现,一个字便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