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从树上翩跹而下,身影恰似天上玉尘,皓白一片。
发丝飘曳,似乎又多了些许白,与胧明恰恰是反着来。
胧明是白圭有玷,她是墨上染霜,几绺银丝依稀可见。
春溪无心无情,闻声竟没有一丝动容,不过好在她还未出刀。
“这树再过个几年,许就能成精了,放它一马,胜造无上浮屠。”濯雪心有余悸地瞄着刀上寒芒,话里一半是兰蕙先前念叨她的,一半是她从凡间学来的。
她先前嗔怪胧明拾人牙慧,如今自己也从兰蕙那拈来了只言片语。
不过狐狸并无半分惭愧,她自立为州官,暗暗为自己划树分疆,不许白虎点灯。
“浮屠有什么用,我又不信那天上的东西。”胧明轻哂。
对着妖说佛塔,确实有些无理取闹。
濯雪委实怕了这大白虎了,怎一言不合就用武力压制,竟也不怕她半路反戈,与魇族达成一致。
她眼眸直转溜,示意道,不是要去黄泉府吗,还走不走?
然而她刚使出眼色,身后便歘啦一声响,凛凛寒光掠过眼梢,恰似晴天惊雷。
濯雪一个哆嗦,差些神魂出窍。
好在,痛的不是她。
古树在春溪的双刀之下,比薄纸还要不如。
这得好几人环抱才能抱拢的树,转瞬分作两半,徐徐撕裂到底,咚地砸在濯雪脚边。
濯雪寒毛卓竖,哪看低头打量古树残躯,也不敢望向春溪,生怕下一刀就落在自己身上。
树劈成两半还是树,狐裂成两半,可就不是狐了。
刀未落下,她犹觉自己已跟着裂开,如今在阳间游荡的,不过是她孱弱的魂灵。
“杀、杀鸡儆猴?”濯雪手脚拔凉。
说完,她后颈寒风习习,这回并非畏怯生寒,是的的确确有外物朝她靠近。
狐狸轻吸鼻子,意外地嗅到了一股稀薄鬼气。
这气息,闻起来和忘川水一模一样,俱是冰凉透骨,挟着腐朽死意。
可这里是凌空山,近些时日也未听说有惨案发生,鬼气是从哪来的?
濯雪屏息不动,手心已冒冷汗,心道不会是那日的饿鬼吧?
春溪陡然收刀,徒手擒上前,随即,一声尖利叫嚷袭向濯雪耳畔。
如此刺耳,闹得濯雪双耳嗡鸣。
“古槐能聚鬼气,通阴阳。”胧明神色从容,“用来拘藏黄泉水灵最为适宜。”
原来非妖非鬼,亦非精怪,那吱呀凄叫的,是意识尚在混沌之中的灵。
万物有灵,黄泉水浩渺无边,水灵自然数不胜数,拘藏其一,想必也无人发觉。
只不过,胧明将这黄泉水灵藏起来作甚,这可不是故人之物,还能时时拿来把玩。
这一个疏忽,若叫黄泉府发现,怕是又要掀起妖仙两界争端。
濯雪琢磨不明白,倒是松下了一口气,原来胧明是真的要伐树,而非伐她。
“那如今取它作甚?”她问。
“借它,沿着忘川潜入黄泉府,无此水灵,你我在水中藏不过一息,便会消融化骨。”胧明朝春溪伸掌。
那剔透如琉璃般的水灵,乖顺无比地沿着春溪指尖滑落,滴在胧明手上。
不过红豆大小,细看还是有手有脚的,其上五官隐约可见,神色甚是懵懂。
濯雪凑近打量,还未完全看清,胧明便收拢了掌心。
“我以为你不愿动身,岂料还是从树上下来了。”胧明将水灵装入锦囊之中,似笑非笑地看向濯雪。
濯雪腹诽,她那是被谁吓的。
她暗暗将冒出冷汗的手蹭上绸裙,看着脚边可怜的老树道:“大王亲自相邀,去一回哪里够,得去两回。”
“两回?”胧明哂道,“下一回我便不奉陪了。”
“往哪走?”濯雪张望远处。
上回附在钱姥背上,她连路也看不清,只记得要往地底钻,一路土开石绽的,待到那鬼气至盛之地,便是黄泉府。
“随我来。”胧明冷不防握上濯雪的手腕,身也跟着俯近,认真道:“到了黄泉府切莫乱走,不然,十个我也未必救得下你。”
“十个太多,一个就够。”濯雪被那拂至耳畔的气息吓得一激灵。
“春溪先行探路。”胧明吩咐道。
话音方落,春溪又化黑烟飞散,似乎她的真身不该是豹,而该是烟。
濯雪轻甩两下手腕,没能将胧明的五指甩开,不解道:“我还能走丢不成?”
胧明微微松开些许力道,神色间揶揄尽褪,凛凛厉色填满眼角眉梢,显得郑重而威严。
“这回并非玩闹,你且跟紧我。”她抚向濯雪后颈,在那并未显露的符文上摩挲了两下。
与亲昵毫不相干,却也叫濯雪指尖微颤,身软如泥。
“你……”胧明有所觉察,微微一滞,便立刻将手收回身侧。
濯雪红起脸,哪料自己竟这般经不起撩拨,虽说胧明本意也并不在此。
她还是想变回狐身,如此,她也能就地刨坑,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
狐狸臊,但狐狸不认。
狐狸垂下眼深深吸气,企图将那古怪悸动按捺下去,生硬开口:“这凌空山的风好凉,比秋风岭还要凉,凉得我直犯哆嗦,定是这几日狐毛掉得太多,不御寒了。”
胧明轻捻两指,捻去余温,定神问:“我方才说的,可都记住了?”
濯雪自以为糊弄过去了,昂首道:“带路就是,我倒要看看,我前世是什么响当当的人物,竟还能差些当上神仙。”
其实胧明也有几分好奇,亦有几分怀疑。
天道视仙族为上界,非缘深、福德广厚者不得进,不过众生若能积得福德,亦能进昆仑瑶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