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双耳嗡鸣,好似爆竹噼啪乱炸,炸得她坐立不安。
完了,这下当真无地自容了!
“如今记得我是谁了吗。”
耳畔冷不丁一句。
濯雪哪能说不记得,差些就想变成狐团,直接从榻上滚下去。
好在她忍住了,否则这寝殿怕是又飘满狐毛。
她暗暗将手摸向身后,没碰着尾巴,吞吞吐吐道:“妖主大人有大量,我昨夜喝多了岁奉酒,说的话没一句能当真。”
胧明好整以暇地看她,淡哧:“你将岁奉酒当成山泉喝,哪能不醉。”
濯雪不敢看过去,目光畏畏缩缩地落在腿边,小声道:“我在凡间时可是千杯不倒,况且,也没人说岁奉酒不能多喝。”
“如今清醒了?”胧明问。
濯雪垂头丧气地点头。
“那我可就要同你细算了。”银发大妖斜倚在桌案前,目光幽闲。
“算什么?”濯雪心头闪过无数猜想,每个都能叫她毛骨悚然。
胧明慢声:“我叫你寸步不离,你昨日无所事事地四处游荡,这是其一。”
“我也并非无所事事,再说,是你令我去厨屋吃肉的,你张机设阱,如今反说我不好。”濯雪心觉不平,“如有其二,恰好抵消了。”
“那我亦有错。”胧明哂着,“不过你昨日都忙了些什么?”
濯雪道:“我看山看水,逢人问好,还在宴桌边端茶倒水,喝酒吃肉,又将叶子令传扬了出去。”
“还挺有本事。”胧明夸得很不走心。
濯雪“嗯”上一声。
胧明又道:“既然叶子令传扬出去了,不如你也跟着出去。”
“啊?”濯雪只好往床下挪,反正她也羞于在胧明面前露面。
她赤足踩上那透着寒意的地砖,兴高采烈地问:“出到哪才算出?”
胧明往门那边轻努下巴。
濯雪心里还是有些不平,回头道:“方才还怪我四处游荡,这般反复无常,是想潜进黄泉府当白无常,还是黑无常?”
胧明沉默了一阵,语气无甚起伏地道:“你昨夜,对珏光不敬。”
“这般严重?”濯雪吃惊,心道,将珏光奉若神明的,原来不单是曙云国的百姓,还有你这只大老虎啊。
银发大妖不动声色。
罢了,狐狸本就想出去凉快凉快,这还恰恰合了她的意。
她边走边掐着手指算,群妖宴还有两日,两日后,胧明还不是得求着她去黄泉府。
两日之后,群妖腾云的腾云,乘轿的乘轿,片片彩袖织作霞光,余晖扬长而去。
天上妖气有如薄雾初散,凌空山又变得寂静冷清,宴席已至终了之时。
濯雪在树上打了个呵欠,看着秋柔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才慢腾腾朝主殿瞄去一眼。
殿门微敞,银发水墨衫的妖主从中步出,平静道:“该启程了。”
濯雪还在树上坐着,故意不动身,慢悠悠道:“听不清呀,说的什么?”
第30章
30
群妖散尽,凌空山四下阒然。
如今已无旁妖在耳边吵嚷,真听不清还是假听不清,唯有濯雪自己知道。
濯雪稳坐如山,还揽起了树干,此时就算有人好心相劝,她也誓不下树。
她瞄着胧明笑,脚丫子闲来无事晃上几下,话全写在神采飞扬的眉眼间——
求我呀。
胧明看树上的狐狸好似威风十足,也不知她怎如此神气。
“当真听不清?”她慢声,“莫非是懈怠了修行。”
这是诽谤!
濯雪瞪眼,她这两日可不曾疏忽修练。
但她才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故作不以为意地轻捏耳垂,侧过头道:“没吃饭嘛,说话这般有气无力。”
说话夹枪带棍的,胧明一听便知,这狐狸是吃了炮仗,炮仗还是她亲自点的。
不得已,她放缓了调子道:“下来吧,呆会莫要误伤了你。”
是因黄泉府非去不可,但不可空手前去。
濯雪将树干抱得更牢了,一边道:“我和这树长在一块了。”
胧明仰视她,“凌空山上这么多树,你怎就挑了这一棵?”
濯雪拍拍老树,一副树狐姐俩好的模样,“这棵最高,我坐得高,望得远。”
“当真不下来?”胧明最后问她。
濯雪不下。
于是胧明一个招手,身侧凭空出现黑烟。
黑烟聚作人形,大变活豹。
春溪当真来无影去无踪,平日也不知藏身何处,竟能做得到随叫随到,不辞劳苦。
濯雪在心底咕哝,怎的,这大老虎还想找帮手教训她?真是好大的官威。
“主子有何吩咐。”春溪揖身。
濯雪狐疑地盯向胧明。
只见胧明转身,银发与衣袂扬起一个不近人情的细微弧度,说出口的话同样不近人情。
“将这树伐了。”胧明平静道。
濯雪原还闲倚着,好似腰肢里没有骨头,闻声蓦地坐直,错愕问:“砍树作甚?”
以往她连山下的鸡都不心怜,又岂会怜惜花草树木。
可在此刻,她与身下古树已是心连着心,胧明哪里是要伐树,分明是要伐她。
“是。”春溪竟也不再三确认,她面无表情,猛地甩出两柄弯刀,刀上锋芒寒冽。
虽说仆随主便,主子要做什么,做下属的万不该反其道而行。
但不得不说,主仆既然能进同一扇门,势必沆瀣一气。
濯雪心道世风日下,暗暗给这豹妖也记了一笔。
“砍了。”胧明又道。
“刀下留树!”濯雪嘴上喊的是“留树”,心里嚷的是留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