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手被气劲撞开,她锲而不舍,这回没抬臂,而是猝不及防地给尾巴来了一下。
防不胜防。
濯雪刚想邀功,不由得哇出一声惨叫,她嚎啕大哭,哭得梨花带雨,抽噎道:“怎么砍在你身,痛在我心?”
“是砍在你身,痛在你身。”胧明无可奈何,不得不倾身靠近,按住濯雪的腰不给她动,掌心徐徐施出妖力,令那折断的狐尾复归原位。
濯雪腰肢发软,不由得倒在被褥上,低埋的脸好似染了胭脂,耳尖更甚。
胧明还以为狐狸就这么睡过去了,她继而抬手,掌心覆上狐狸后脑,企图将酒意散去。
不料,埋头不动的狐狸轻哼一声,听着好似嘤咛。
声音何其轻,倏忽即逝,叫人不能寻根究底,只觉得耳畔被挠了一下,弄不清是狐爪挠的,还是毛絮搔的。
胧明微微一滞,继续为狐狸驱散酒意。
狐狸却突然翻身,露出半张薄粉微醺的脸,浅色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胧明。
“替你驱散了半数酒意,也该半醒了。”胧明未变神色。
濯雪不语,一昧抓上胧明的手,将整条手臂揽入怀中,好像泉中那刻。
冷不防被拽上一下,胧明未留神,差些了跌下去,只好腾出一只手,微屈着支在榻上。
她的银发洒了满榻,袅袅娜娜,像盛满寒意的山泉,从狐狸颊边淌过。
“怎么到水里去了,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濯雪蹬起腿,一个劲旱地挣扎。
还未将酒意驱散完全,胧明不得已,按住了濯雪胡乱踢蹬的腿。
濯雪虚阖着眼,脸上烦闷一扫而尽,也不知那舒服劲是打哪儿来的,她长长地呿吟了一声。
胧明知道了。
她不动声色地坐下,没将濯雪拨开。
濯雪昏昏沉沉,嘴里断断续续地溢出声:“珏光、珏光……”
胧明微怔,不知这狐狸喊珏光作甚。
醉狐醉语:“珏光再好,也是大老虎你求而不得的,你夙愿难圆,太可怜啰。”
“我、我若是珏光,定、定要叫你空欢喜一场。”她期期艾艾,一句接一句。
胧明微微冷下面色,即便这只是狐狸颠三倒四的两句醉言。
她抽出手臂,俯身逼近,想令这醉醺醺的狐狸听进耳里,只是一开口,不由得将声音放缓了几分。
“我对珏光,绝非你想的那般,且珏光天下无双,无可取替。”
濯雪哪听得明白,她怀中一空,干脆推胧明两下,哽咽道:“区区天下无双,我也天下无双,我尾巴成了虎尾,世上绝无仅有。”
胧明轻叹,心道珏光可不会这般。
珏光是仪态端庄的曙云公主,她再如何天真烂漫,也万不会如此跳脱,还露出……如此神态。
“明儿我要为我逝去的尾巴立一座衣冠冢,谁人赞成?”濯雪将手臂横至面上,遮起泫然若泣的一双眼,一副心碎肠断的模样。
“我赞成。”胧明不同醉狐辩论。
她轻拍狐狸发顶,将酒气尽数拍散,淡声:“睡吧。”
濯雪眼皮骤沉,噙着泪睡了过去,酒劲一散,便扎进了梦乡。
烛台上明光闪烁,照出了两个寂影。
过了许久,胧明才拉下濯雪那横在脸上的手臂,顺势将锦衾一角塞到她怀中,已管不得这锦衾会乱成什么样。
烛灯吹熄。
濯雪在梦中游荡,她穿过尸横遍野的荒郊,看见一行行衣衫褴褛的乞讨者。
随之,一座金铺玉砌的城池现于眼前,耳畔喊叫声声,似有千万人在城中喧闹。
她逐声前去,冷不防被一声碎瓷吓得停住脚步。
哗啦。
有人喊道:“是疫病,珏光公主染了疫病!”
濯雪心乱如麻,犹记得胧明此前说过,珏光便是死在了疫疾之中。
但她还是看不见珏光,只看到一只手无力抬起,食指微微往前指。
边上有面戴布巾的侍女偎近,惶惶问:“公主想要什么?”
“寒星。”
是那只白虎的名字。
侍女皱紧眉头,“可是陛下说……”
“寒星。”珏光又道。
“放那只白虎进来。”边上的女管事微微摇头,“如若陛下问起,你莫要作声,我自会解释。”
侍女抿唇颔首,小步走开,悄悄拉开殿门。
白虎以守护者的姿态伏在门外,冰冷的眸子睨了侍女一眼,好似会意,起身便不疾不徐地迈进殿中。
它停在珏光的榻边,虎尾不安一晃。
珏光起不了身,只能将手搁在床沿,让白虎嗅她的指尖。
“我病了。”珏光有气无力,声若游丝。
可白虎非人,如何应声。
珏光仰望着纱障,平静地自说自话:“身子每况愈下,如今还染了疫病,怕是命不久矣。”
白虎喉里传出低低的吼叫,好像听懂了。
“你想何时离开?我救你时你遍体鳞伤,如今伤势好全,那些猎户已威胁不到你。”珏光吐字不清,说完便昏了过去。
梦戛然而止,濯雪抱着被角惊醒,睁眼的一刻,以为自己还身在那人间炼狱。
大约过了半刻,她才陡然撒手,撒开才发觉,方才抱在怀中的,并非狐尾。
嗯?
濯雪眨巴眼,她昨夜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回来的。
肉定是吃了的,还结识了不少新妖友,岁奉酒……
岁奉酒也喝了不少。
随之,昨夜发生的种种,洪水般泄满心头,什么找尾巴、抱胳膊的,她一件都没记落。
就连那因时节而现的情动,也轰一下炸在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