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颤巍巍地站在边上,似是怕染上疫病,将面上布巾牢牢捂着。
白虎就在珏光脚边,不声不响地仰头看她。
珏光忽地露笑,赤足踩上白虎后背,足踝红绳上的白玉铃兰微微摇晃。
边上的宫女道:“殿下,喝药的时辰到了。”
珏光抬起的那截手腕,已瘦到皮包骨,她接过药碗,垂头问:“会编竹条么。”
宫女犹豫着道:“会编些简单的,殿下想要什么?”
珏光吹凉勺中汤药,瞥过去的目光灵动十足,好似回光返照,乐呵道:“猫儿会做么,我听闻昔时虎以猫为师,给寒星做只猫儿玩玩。”
白虎甚是不屑,两眼悠悠闭上。
宫女愣住,她伺候珏光公主已有十年,这十年里,殿下日日勤修苦学,幼时不放纸鸢,不戏鸠车,亦连竹蚂蚱都未曾玩过,如今……
竟问她,会不会编猫儿。
这当真不是回光返照吗?
宫女忘了怕,连脸上的布巾也不捂了,垂泪道:“殿下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取竹片。”
珏光静静喝药,余光瞥见白虎假寐,便轻轻将素白的足趾,踩在它的大脑袋上。
白虎睁眼打了个哈欠。
“不曾问过,你昔时住着的地方可有绿水青山?”珏光问。
良久,白虎轻嚎一声。
珏光听懂了,憧憬露笑,低声道:“竟然没有山,全是水?好稀奇,我以为白虎就该住在山中。”
因为是无垢川,无垢川自然没有崇山峻岭,只有水,放眼望去好似渺无边际的水。
此话白虎未讲,濯雪却一下就听出了它的言外之意。
原来珏光当真通兽语,连同陷入回忆的她,也听得如此分明。
珏光又道:“那海上定不会有这么高的城墙,连天也开阔,来去自如,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白虎不言。
珏光喝完汤药,将银碗搁到边上,随之双臂交叠着伏上窗台,望着天道:“不受约束又什么都无须管顾的话,想必连草木都能恣意生长,我来生也想那么活着。”
过会儿,去取竹片的宫女匆忙回来,笑道:“殿下,若是编得不好,可莫要责怪。”
“你编就是,反正是给寒星的,好与不好,它又不懂。”珏光当真好似回光返照,就连性子,也比平日活泼了许多。
宫女忍着泪,埋头编了良久,她不大熟练,编错了又得重来,几回下来,指尖都泛起红。
珏光也不催促,就那么不发一言地看她。
将最后一截竹条编齐,宫女献宝道:“殿下,猫儿编好了!”
珏光提起竹猫儿端详,总觉得这东西不像猫,倒是像狐狸。
四肢纤长,大尾巴,再看,嘴筒子似乎也长,不是狐狸还能是什么。
珏光将竹猫儿放到白虎脑袋上,笑道:“寒星,这小玩意送你了,日后你叼着它回家去吧,切记以它为师,万不可倒反天罡了。”
白虎左耳进右耳出,一动不动地顶着那竹猫儿,就当是头上戴了帽。
珏光笑一会便不笑了,静得好像已经化仙离去。
“殿下?”侍女小心翼翼唤她一声。
珏光看着脚边道:“我若是死了,你回到山中也好,海上也罢,莫再如我一般,需时时克己,即便机关算尽,也还是看不穿人心真伪。”
正如大梦初醒,濯雪周身一震,蓦地回神。
误打误撞,她成了狐狸,恰也如了前世的愿。
旁人眼中的珏光,都是珏光想令众人看到的,她是裹了千层衣的笋,唯有自己明白,内里最澄净的渴盼。
所以她是珏光,珏光活成了她。
濯雪将命簿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眼前反反复复都是那些字。
她苦中作乐,心道,胧明你惨了,你那过世的白月光回来了。
第35章
35
前世的林林总总,被困囿在泡影之中,成了今生的黄粱一梦。
那些曾烙进骨肉里,立誓永世不忘的欢喜与哀戚,会在梦醒时分,融解成退潮的汪洋,留下无尽怅然。
濯雪会觉得苦涩,却不会苦痛,因为寒冬已经过去,而她在当下。
只是,留下的人必是最难过的,需要用余生趋近于无休无止的寿命,来挂念珏光那昙花一现的终生。
她不苦痛,甚至还算得偿所愿,苦痛的也许只有胧明。
于胧明而言,那五载虽短,却亦是斑驳陆离,恰似夜里无意嗅到晚香玉,沁鼻摄魄,镂骨铭心。
若非如此,胧明又怎会将那白玉铃兰,盘得连刻痕都模糊了。
如今两世记忆糅为一体,濯雪心里头还有些别扭。
她本还能置身事外,随意评点胧明的情思,现下知晓了当年的种种,竟还忍不住替胧明说理。
思绪来回穿梭,在这百年间辗转不定,随她一凝眸,又重归于眼下一刻。
只是她已不愿多看那生平的最后一行,生怕泪水汩汩、黯然神伤,索性移开了目光。
线索……
线索应当还是有的。
胧明来过数回,也曾翻查过珏光的命簿,那这满籍的墨字,总不该只有阎王能看见。
此地命簿成山,胧明又没有命线与此簿相连,万不可能是误打误撞找着的。
濯雪寻思,定还有什么窍门,能令她畅通无阻地阅览全籍。
是水浸,还是火烤?
濯雪捧着命簿踱到鬼火边上,熏了半晌也没看到字,过会干脆小施术法,招来一泓清波,将命簿淹在其中。
命簿火烤不破,水浸不湿,她想破头也没能令纸页显露墨痕。
莫非玄机在阎王公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