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遂又转身,走到公案前细细查看,瞪得双眼泛酸,也没找到那玄妙之处。
匿形的术法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她得快些找到才行。
但见公案上书册垒高,卷轴堆叠,镇尺与砚台各置一边,笔架上单单悬着一杆笔。
案上整洁干净,独独那块笏板,歪歪斜斜地躺在正中间。
难不成……是笏板!
可这笏板方才突然飞出,如受牵引,此时她伸手再拿,也不知还拿不拿得动。
濯雪将那命簿卷起,牢牢别到腰带底下,再轻甩两下手腕松松筋骨,才不紧不慢地伸臂。
她心下念念有词,还请这笏板懂事些,别忽然变作青面獠牙的鬼怪,将她当成磨牙棒来咬。
一鼓作气,再而衰。
濯雪指尖颤颤,啪一下拍到笏板的边缘,手边笏板静止不动,未再跳到三尺之外。
她如释重负,手也不带颤了,当即抓上前。
岂料,任她如何发力,都拿不起桌上这笏板。
笏板好似钉死在桌上,和这阎王公案长在了一块,只能用刀斧来劈。
濯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想想反正四下无人,她斗胆坐一坐这阎王的四方椅又能如何。
她慢吞吞坐下,方落座,便觉得足下有一股寒意汇聚而来,似有众鬼匍匐靠近。
寒意直往上窜,冻得她打起寒颤,肌肤上隐约泛白,竟结起了薄薄一层冰霜。
情势不妙,别当真是众鬼奔涌过来了。
濯雪陡然垂头,想盯它个猝不及防,心道谁吓谁还不一定。
头一垂,有惊无险。
桌下空无一鬼,寒意之所以汇集于此,是因那碧幽幽的鬼火状似灵蛇出洞,从塔身八面蜿蜒而出,交织在她足下。
鬼火虽亮,却不比灯烛,它阴冷朦胧,汇作一团时,只像那鬼狱暗门。
好在门是假的,不过是光影所就,而濯雪也踩得到实地,未连狐带椅地跌入其中。
她冷汗淋漓,斗胆又挪了一下那笏板,这次笏板身轻如纸,轻易就被她拿在手中。
那命簿呢,命簿是不是也能随她阅览了?
濯雪左手拿笏板,右手将命簿抽出,随意抖开到某页,页上全是挨挨挤挤的字。
奇了,想来阎王也不容易,久坐后若想起身舒展筋骨,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命簿变作空白。
狐狸起身,坐下,起身,坐下。
簿上的字时有时无,此簿如若生出灵智,定已破口大骂。
试了几回,濯雪不敢再耽搁,飞快翻了几页,一目十行地看尽凡人平生。
这几个凡人也算享了半生的荣华富贵,可惜后来全染上了疫病,饶是倾家荡产,也没能起死回生。
康健时宾客盈门,病重时却成了孤寡一人,孤独至死。
全因这疫病蛮横,饶是隔街相望,也能被染上,人人避如蛇蝎。
瘟疫自县镇而起,像那春末夏初的凫公英,刹那间迸溅开来,一飘便是数里远,不光染遍县镇,连云京也不可幸免。
五年疫疾,多少人颠沛流离,命染黄沙。
濯雪眼前依稀能瞧见当年的景,染病的流民尸横遍野,城中十室九空,王朝几乎覆灭。
有灾,便该有人赈灾,她前世的那些福德报应,总该有根有据。
她又细翻了一遍,从头往后逐一对照。
疫症,流民进京,云京动乱,公主身陨,官民进谏,皇家内乱……
流民进京?濯雪目光一顿。
可这些流民,多是跋涉了千里,从县镇来的,他们的名字根本不在这一册上,也不清楚究竟是出自哪个县镇。
濯雪心急如焚,起身走到高不见顶的书架前,仰头只觉得头晕目眩,深觉肉/身渺小。
这还仅是第一层,往后还有数不尽的柜架,密密麻麻,好似那层峦叠嶂,她就这么闷头去找,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不得已,她只能又坐回到阎王椅上,从她前世的身边人入手。
好在是公主,再如何轻骑简从,也不该是独身一人。
只是命簿上的记载,并不会详尽到身边人的名姓,她仍需海底捞针,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些在朝玉宫任职的宫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濯雪已是眼花缭乱,可惜此人虽曾在朝玉宫任职,却并非珏光的贴身侍女,此生平与珏光交集不多。
她只能继续翻找,越找越是心乱如麻,不得不聚精会神,又生怕太过全神贯注,忘了注意周遭动静。
已过半个时辰,胧明还没见回来,莫不是要将那阎王送到天门前?
濯雪心闷不已,指尖在簿上飞快划过,这厚厚一册命簿,她已翻到近半。
记载在簿的凡人,俱是在云京诞世的,但细细一想,珏光身边的侍女,其实未必就是云京人。
一道霹雳直奔颅顶,濯雪滞住,不知自己忙活了这般久,是在忙些什么。
全赖胧明!
她黯然伤神,干脆施法招来一阵风,托起下颌便盯住命簿不动。
风吹哪页,她便看哪页,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指不定她想找的那页,恰好就能停在她面前。
微风拂面,书页摇曳,命簿往后翻了数十页,簌簌声催人入睡。
濯雪心不在焉地聚起眸光,瞥视此页主人的生平,当即愣住。
这女子自幼习武,当是英姿飒爽之辈,可惜册上并无画像,也不知她是何样貌。
再往后一翻,濯雪差些拍案叫绝,此女竟靠武艺与计谋,成了禁军统领,而此人于丁巳前五年,一直奉命四处施粥,镇抚云京流民。
离奇的是,这统领奉的是谁的命,竟从头到尾都未见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