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的福德,好像那纵横交错的河川,一时难寻源头。
濯雪看得心惊肉跳,心知必定是珏光,是阗极焚毁命簿,将珏光的足迹隐去了。
正因如此,不论胧明此前翻阅过多少次命簿,都无从觉察,都无济于事。
胧明在珏光生平中占下的份额,说多不算多,只有短短五载,但说轻亦不算轻,五年已是珏光寿命中最绚烂的一段时日。
那疫疾未消的五载里,珏光鲜少离宫,许多事都交由下属来做,而那时“寒星”终归只是一只虎,若有要务需亲自去办,她必是携侍女出行,而非一只不懂人言的白虎。
也难怪胧明看过数回也未发现蹊跷,她未能参与珏光命里的每一须臾,她不知道珏光来世本应成仙,自然也猜不到珏光平生积下的福德三言两语说不尽。
故而,她便看不出珏光的命簿上,被隐去了那么多的墨迹。
濯雪再看,簿上有不少人在疫疠肆虐时,受过皇家的恩惠,但那恩惠是由谁施张的,也一如前例,无一笔墨说起。
如若能找到进京灾民的出处,说不定就能在他们的生平里,找到与珏光有关的二三行字,可惜命簿茫茫,无从下手。
濯雪往后倚靠,思索片刻后又将命簿一卷,收到玉带底下,紧紧勒在腰间。
她看得忘了时辰,已算不清,这匿形的术法还余有多久。
就在此刻,有脚步声徐徐靠近,如此有条不紊,听着似是此间主人掉头回来了。
濯雪才刚找到些许头绪,已是拨云睹日,胜利在望。
这脚步声一现,她静寂的神思又被搅作一团,忙不迭环顾四周,以寻到一个藏身之处。
坏了,她插翅难逃。
阎王椅上那冰肌玉肤的少女,冷不防变作狐团,被她塞在腰间的命簿,啪一声落下。
狐狸赶紧将命簿叼起,撒丫子跑到书架背后,四爪并用地扒在木架上。
此计虽险,胜在能活命。
不知胧明在作甚,竟连阎王都拦不住,这回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狐狸突发奇想,胧明该不会是克她吧。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狐狸欲哭无泪,不过仍是紧咬命簿不放,即便她用来盛水的是竹篮,她也要想方设法,将那破漏堵上。
随之传来远远的一声。
“藏哪去了,该走了。”
濯雪先是一喜,却不敢忘危。
听着的的确确是胧明的声音,但不排除是阎王识破了她们的计谋,特地扮作胧明来诈她。
狐狸不动如山,将气息也妥善隐藏。
偏偏那上楼之人,在地上拾到了一簇狐狸毛。
银发妖主循着书架走上一圈,又绕到后方探寻,她转眄流精,顶着那清霜冷絮一般的脸,悠悠打量周遭,眼前竟不见一狐。
木架前后俱放置着命簿,其上无一空隙,被填得密密实实。
胧明不动声色地停步,目光定定落在某处。
她抬手拂过书背,指尖如蜻蜓掠水,轻飘飘地掠了过去。
但见她指尖一顿,也不知是不是阎王失了规划,有一册竟塞不进去,而是特立独行地仰躺在上。
她不假思索地取下那一册,随之,在列的另一本跟着掉了出来,两册以古怪的姿态黏在一块。
一本横着,一本竖着。
“你变作命簿作甚?”胧明不解。
语气一如平常,气息也未变。
横在上方的那册书陡然变作狐身,狐狸叼着命簿,平静道:“入乡随俗。”
“那你叼它作甚。”胧明又问。
狐狸双眸骤亮,寻思着如何才能做好铺垫。
其实她还不愿这么快吐露身份,只是事关重大,她不得不说:“猜猜我找着什么了?”
胧明皱眉:“先离开此地,阎王要回来了。”
濯雪变作人形,吐出命簿,错愕道:“你如何得知?阎王都要回来,你走路怎还这么慢慢悠悠的。”
胧明淡声:“我金蝉脱壳,留下一缕神识领阎王直上九天,岂料她中途识破,将我神识打散了。”
“我们如何走?”濯雪话音方落,整座高塔摇晃不定。
书架颤动,桌椅摇晃,顶上簌簌落尘。
整座塔楼无一窗扇,从而也看不到外边种种。
“来得还挺快。”胧明看向黑魆魆的踏道,甩袖扇灭鬼火,不紧不慢走向阎王公案,坐上阎椅。
她左手托起灯台,右手拾起笏板,齐齐将这两样物什抛向阶口。
灯台与笏板飞袭而出,并未咚隆落地,而是被妖力推下木阶,送归原处。
阎王骇人的威压重若千钧,迫得濯雪头痛欲裂,她忙不迭将命簿收好,扶着书架站稳身。
坐在阎椅上的白发妖主腾身而起,将塔顶的阴灵珠扭回原位。
塔楼还在震颤,不知怎的,濯雪身往下沉,只觉得这高塔好似被连根拔起了。
她看向胧明,毛骨悚然地问:“还能走吗?”
“来。”胧明伸手。
濯雪变作狐身飞扑上前,挂在胧明的手臂上。
胧明承此重物,手臂往下微沉,连齐整的衣襟也跟着滑下一截。
“我……并未叫你这么来。”胧明拉着衣袖道。
第36章
36
就这天震地骇的架势,那好似千层齿轮般环环相倚的书架,竟也没有倒塌。
它们不动如山,安然无恙地俯瞰着底下的两个生灵,似能幻化成阎王的分影,口诵真经。
耳畔还在轰鸣,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背靠大树好乘凉,狐狸她抱紧了胧明的胳膊,便决意不松手。
“可我来都来了。”濯雪含含混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