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还早,那便进去看看,魇王总不能又来捣乱。”濯雪望向城门。
“能走?”胧明看她。
“自然。”濯雪困惑,有何走不了的。
走了两步,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双腿,竟比在忘川里还要重。
此时她如若是一口泉,那定是干涸龟裂的,半点力气都使不上,还口干舌燥。
灵台已是不管不顾,既不想让那禁制好过,也不想让她好过,可谓杀红了眼。
不得已,濯雪扶着石壁慢吞吞往里踱,没走几步便要喘,一双眼巴巴地看向胧明,不言传,只叫胧明意会。
扶一下也好,都体贴到那等程度了,不会悟不到她的意思吧。
一会有小孩欢笑着奔过,差些撞过来,濯雪往旁避开半步,都已是竭尽全力。
没想到,城门人来人往,里面更加,放眼望去尽是茫茫人海,攒动的人头是海波在浮动。
濯雪讷讷:“此时挤到人群之中,是不是一步也不用我亲自迈了?”
“何意?”胧明还在嗅那烟雨梦的气味,微微蹙起眉头。
太浓了,比平日浓上一倍不止。
“会被人挤着往前走,便也能随波逐流了。”濯雪说着就要踏上前。
胧明却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将身后长发撩到身前。
黑发如绸,其上光泽胜似法袍上的流光,如此顺滑,应当一梳就能梳到底。
濯雪转过头,可惜那斗笠遮得太严实,她连胧明是何神情也看不清。
胧明微微弯腰,平静道:“上来。”
上什么,上背吗。
濯雪误以为自己听错,可自睡醒以来,她一双耳听得更清晰了,应当不会错。
前两回她神志不清,一次是刚刚突破境界,一次是醉酒,那时就算被胧明揽着,也无知无觉。
此时她的神志何其清醒,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伏上胧明的背,还有些难为情。
百年前天天将大白虎当成脚垫踩,她也未觉得忸怩,那时白虎就只是白虎,乖驯又安分,不论是踩着还是倚着,都万分合适。
前些天也是,胧明将她驮回凡间,用的可是白虎的姿态。
今时不同,这哪是什么大白虎,分明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只是美人冷傲,连叫人上背,都好像在发号施令。
“还是说,你更情愿去随波逐流?”胧明语气平平,不似讥诮,不过是寻常问话。
濯雪寻思,又难道——
一夜过去,她就喜当自己前世的替身了?
胧明啊胧明,心志不坚啊。
胧明目光平和,未催促一句。
濯雪干脆走上前,伏上去道:“我不同你客气的,想来你说的也不是客气话。”
她一垂头,便能看到一截白而不寡的脖颈,还有零星黑发未揽到身前,被她压个正着。
濯雪伸食指勾住,将那发丝拨到前边。
“你……”胧明发根微痒,“作甚。”
濯雪老实道:“压着你的头发了。”
“无妨。”胧明脚步平稳地走进人群,不知心绪动没动。
濯雪省下气力,不由得感叹:“这是如何凿空的,这可并非泥墙,而是石山,里边竟还能镂出台阶和楼层,当真厉害。”
她喋喋不休,左顾右盼时不停地扭身,全忘了昨夜只稍稍动上一下,便敏感忍耐。
就好像背后伏了个拨浪鼓,要不是胧明双手箍得够紧,狐狸定要摔个四脚朝天。
“此城筑于两百年前,滴水亦可穿石,凡人要凿出一座城,又有何难。”胧明手上微微施力,将下滑的狐狸往上颠了少许。
濯雪一顿,当即伏住不动,双臂还绕到胧明颈前,牢牢环住。
好怪。
这次怪的并非胧明,而是她自己,她今日怎不犯情热了?
此时胧明不是那双翼虎身,背只显纤秀,而非宽厚,胧明一说话时,她便好似能感受到其胸腔的震颤。
仿佛她与胧明亲密无间,毫厘不隔。
濯雪略微往后仰身,心尖像被拨动了一下,源头想来除却胧明,再无旁人。
她看向别处,“你先前说那烟雨梦的香气怎么了?”
“什么?”
往来的人太过嘈杂,胧明听不到。
濯雪只好将下巴抵到胧明肩上,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气息落在胧明耳畔,温温的,唯独少了昨夜那能好似能掐出水的潮。
这回胧明听清楚了,她缄口不语,良久才道:“太浓,以往不会这般。”
人群中,胧明的声音被无形之力掩去,周遭人只看得到她嘴唇翕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当是市集喧哗,话音未能入耳。
只濯雪听得清晰,濯雪猜疑:“或许是打翻了香料?”
胧明摇头:“凉梦并非那般粗心大意之人,自我认识她以来,这烟雨梦的香气就不曾出过岔子。”
“许是忽然犯懒,喊随从代以焚香,那人恰恰手生,味才浓成这般。”濯雪心下琢磨。
胧明远山般的眉微微皱起,“不无可能。”
“等夜里进了黄粱梦市,就知道是为什么了。”濯雪已是口干舌燥,不光腿脚乏力,就连唇齿也是。
她累得半句话都不想说,头微微一歪,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连招呼也不打。
胧明朝肩后瞟去一眼,看到狐狸半张素白的脸。
银黑两色的发凌乱地遮在脸前,眼睫翕动如蝶翼,不知是梦到什么,无端端嘟囔一声。
一听,喊的竟是瓢勺。
胧明无言以对。
到了夜半,濯雪忽被敲更人手里的锣声惊醒,睁眼才知自己身在石室之中,屋中敞亮,蜡烛遍布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