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4)+番外
贺愿望着窗外的月色,眸中一片沉寂。
他知道,此去京城,等待他的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窗外忽起箫声。
贺愿披上大氅,下楼去看。
宋敛斜倚古树吹箫的身影浸在月光里,玄色广袖上的银线云纹随气息流动明明灭灭。
三丈开外,宋乘景正盘腿坐在地上擦拭佩剑,玄铁护腕泛着冷光。
这位传闻中哑疾缠身的侍卫总是这般,像道无声的影子缀在主人身后。
箫声蓦地拔高,如裂帛划破暮色。
执箫的指节泛着青白,曲声如泣,宋敛抬手翻转间,又慷慨激昂,如万军入阵。
眼尾那粒朱砂痣被霞光浸得宛如一滴将凝未凝的血,衬得宋敛美的惊心动魄。
当最后一个颤音消弭在暮霭中,贺愿抚掌轻笑:“都说平华侯嫡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单是这管洞箫便能抵千军万马,只是……”
宋敛的玉箫在指间转出寒芒,眼尾朱砂痣随着挑眉的动作似未凝的血:“贺公子又要说杀气太重?”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
宋乘景的剑鞘已格住袭来的冷箭,火星迸溅在暮色里。
他反手掷出袖中匕首,林间顿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第四个。”宋敛摩挲着箫身上新添的裂痕,漫不经心地数着这一路的暗杀。
话毕,又睨着贺愿咳得发颤的指尖冷笑:“照你这个咳法,皇城?先找块风水宝地更实际”
贺愿注意到宋乘景的左手正缓缓从腰间机关弩上移开,指节处还凝着未干的血渍。
他顺手接过宋乘景递上的药瓶和水壶,后者垂落的眼帘始终不曾抬起。
喉间泛起参片的苦涩。
贺愿拢了拢衣裳,言笑晏晏:“小侯爷这般盼着我死又是如何?”
宋敛冷笑一声:“明日戌时前赶到青崖驿,你若是再吐血脏了我的马……”
话还未说完全,贺愿便再次以袖掩唇,剧烈的呛咳起来。
“这是第几次了?”玄色的衣摆掠过满地碎叶,白芷气味裹着的指尖捏起贺愿的下颌,强迫他抬头。
“从接你出雁门开始,事事不断,三路人马轮番截杀,连流寇都过来掺一脚,贺公子真当是块烫手山芋。”
贺愿也不恼,冰凉的手虚虚的圈住宋敛的手腕。
“小侯爷既不愿意,当初又为何接下了这护送我回京的旨意?”
“据我所知,圣上当时并没有非平华侯嫡子不可。”
宋敛松开了手:“不过是想看看……”
月光衬得他本就艳丽的面容如山间的魅妖:“贺老将军拼死送出的儿子,到底值不值得我大虞七千英魂祭酒。”
贺愿脸颊两侧已经泛出了红痕,他低头自嘲般的轻笑一声,张开双臂让宋敛看得清楚。
“那小侯爷觉得可还满意?”
第3章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为贺愿发带上镀了一层寒霜。
自前日宋敛讥讽他“不配于贺老将军血脉”之后,两人便陷入冰封般的僵持。
宋敛实在没见过贺愿生气的样子。
毕竟他看起来对什么都淡淡的,就算宋敛掐上他的脖颈,贺愿怕是也只会说一句:我自便,不脏了小侯爷的手。
可唯独在这件事上,贺愿格外的倔强。
宋敛用折扇抵着檀木桌沿,鎏金扇骨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望着对面垂眸比划手语的宋乘景,那人修长手指在虚空中划出清冷弧度:“主上那日所言,的确过了些。”
“你也觉得我错了?”
宋敛捏着折扇,另一手指尖毫无规律的敲着面前的桌子。
“不如……”宋乘景敲了敲桌面,让宋敛看他:“今日我接着和小公子住一起。”
“主上和贺公子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宋敛不置可否,手上的动作却是规律了不少。
廊下忽起穿堂风,卷着药香破窗而入。
云晚寒正俯在贺愿身侧不知说些什么,感觉到有人进来,他疑惑抬头。
贺愿垂首用银箸拨弄盘中青梅,瓷白脖颈从衣领中探出,仿佛一折即断的玉簪。
“今日这个客栈附近常有流寇出没,安全起见,你和我睡。”宋敛站在贺愿身后状似无意的开口道。
此地距离京城不过数十里,哪里来的流寇,不过是托词罢了。
这个道理宋敛明白,贺愿自然也明白。
“药呢?”宋敛这话是对着云晚寒说的。
他这次可记得贺愿亥时要喝安神汤的事。
云晚寒从药箱里掏出了最后一份药包。
贺愿仿若事不关己,继续拨弄着盘中青梅。
亥时刚到,寒露渐起,宋敛端着药碗穿过回廊时,指尖已被青瓷烫得发红。
推开门扉的剎那,摆在桌上的红烛晃了晃,将贺愿抚琴的侧影揉碎在斑驳的月光里。
那人正在调七弦的徽位,霜色广袖随动作滑落半截。
宋敛盯着他袖中晃动的五色丝绦,依稀想起幼年时在贺老将军手上见过一模一样的。
“铮——”
琴弦骤起,迸出裂帛之音,音节悲切,曲调凄楚。
是《塞上鸿》的缅怀忧国之曲。
弦音裹挟着朔风黄沙撞碎满室寂静。
一曲毕,贺愿低垂着眉眼,柔声开口:“之前小侯爷问过我的体弱之症到底是怎么来的。”
宋敛双眉拧成死结,盯着贺愿说下去。
“阿娘怀胎七月时中的毒,是混在父亲的庆功酒里送进来的。”
最后一个泛音尚未消散,贺愿已按住震颤的琴弦。
他指尖抵着心口轻笑,月白衣襟下隐约可见轻微震颤:“白袍军特制的见山红,遇酒则烈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