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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5)+番外

作者: 七十五一 阅读记录

药碗在宋敛掌中发出细微的裂响。

他早该想到的,当年贺夫人突然早产,白袍军七千人葬于渡军峡,若非里应外合……

“小侯爷。”

贺愿忽然抬眸,烛光在他眼底淬出泠泠寒芒,语气却依旧柔和。

“您见过活不过弱冠的贺家嫡子么?”

他漫不经心拨弄着腕间丝绦,褪色的丝线正寸寸崩裂:“这副残躯承不起贺家满门忠烈,更攀不得平华侯府这般兰熏桂馥。”

“小侯爷。”

贺愿轻声唤道。

“明日便到京城了。”

“阿愿多谢小侯爷四次救命之恩……”

贺愿重新勾弦,《长门赋》的悲戚之音裹着药香漫过窗棂,将宋敛喉间的“当年真相”截成碎片。

宋敛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道歉的话语。

三更梆子敲碎寂静时,瓦当上传来轻如落羽的脚步声。

暗卫单膝跪地的瞬间,宋敛攥着青瓦的指节陡然泛白,檐兽狰狞的倒影爬满他绷紧的下颌线。

随着耳畔逐字逐句的禀报,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活过来。

贺愿颤抖的尾音,烛火在他眼睫间跳动的残影,还有他断断续续却又止不住的咳声。

“属实?”

宋敛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割破夜色。

“与贺公子所言分毫不差。”

瓦片碎裂在掌心。

宋敛呆呆垂眸望着渗出的血珠,忽然想起了初见贺愿那日。

“回京后……”

他顿了顿,鼻尖泛起安神汤清苦的余味。

“让初一调十二影卫,昼夜轮值。”

余下的声音快要散到了夜风里。

“护不住人,就提头来见。”

宋敛计算着安神汤的药效时间翻身跃下。

在车轮第八次磕到青石板缝隙时,宋乘景看见了宫缎皂靴出现在视野中。

“圣人口谕,请小侯爷移步紫宸殿叙话。”

玄衣太监的影子和他的声音一样细长阴冷,像条贴着车帘游走的竹叶青。

宋乘景攥紧缰绳的手背暴起青筋,他认出来人靴面上绣着白蟒暗纹。

这是司礼监新擢的十二监之一。

“先回侯府。”马车内的宋敛冷声道。

“诶!”太监挡住了去路,“皇上说的是即刻便去。”

车内传来玉器轻叩窗棂的脆响,宋乘景立即勒马。

车壁映出宋敛半边侧脸,他摩挲着箫管上自己昨夜新刻出的细纹,懒声道:“我记得离京前,林总管刚处置了批越矩的奴婢。”

太监膝头的蟒纹瞬间浸在冷汗里。

十日前暴毙的数字奴仆,此刻坟头招魂幡怕是还未立稳。

“回……回小侯爷,林公公正伺候圣人批红……”

“既是批红时节。”

宋敛突然挑开织金车帘,惊得对方连退三步。

“就让司礼监的狗先学会看时辰。”

泛着冷恹的眼扫过太监腰间新佩的错金令牌,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马车再度行进时,宋敛已坐在了外面,身旁的宋乘景在辚辚声中比了个特殊的手势。

拇指划过咽喉代表危险,食指点向宫城方向,最后掌心向上摊开。

“他自然要回府。”

马车走过商道,阳光断断续续的照亮宋敛衣襟上的血色红莲。

“但不是现在。”

马车继续往侯府开。

宋乘景忽然戳了戳宋敛肩头。

“昨日,你们和好了吗”

哑仆的手语总是直白的近乎莽撞。

宋敛不置可否,目光凝在对方被缰绳勒出红痕的掌心。

直到侯府朱漆大门撞入眼帘,他才抚着袖口蹙金云纹开口:“我记得母亲上个月给我做了件团鹤纹掺金袍……”

宋敛似乎难得有了件顺心的事情,尾音上扬:“正合贺愿的身量。”

宋乘景猛地转头,手语比得又急又重:“那是你生辰袍!”

“正好物尽其用。”宋敛突然低低的笑起来,“锦衣配美人,多好。”

马车停稳时,日晷指针堪堪指向巳时。

长公主缀着东珠的翟衣扫过石阶,目光灼灼掠过宋敛。

径直望向垂落的车帷:“小愿可安好?”

宋敛反手将玉箫抵在朱唇边,箫孔漏出的轻笑裹着霜气:“母亲不如把宗牒改成贺姓?这般眼巴巴,倒像是他才是你十月怀胎……”

身后车帘却已应声掀起,露出半幅素白广袖。

马车内的贺愿不知听到了多少,垂眸正看向手中的汤婆子,眼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草民见过长公……”被云晚寒扶下马车的贺愿规规矩矩的想要行礼,却被长公主一个拥抱给堵了回去。

长公主在看见贺愿那与云映月三分相似的面容之后,恍然落下泪来。

“好孩子……好孩子……”她抚上贺愿的脸颊,似乎是在透过他看向故人。

“好了。”倚在马车旁被冷落的宋敛转着手上玉箫,转身挡住了吹响贺愿的穿堂风:“母亲当心冻住了金枝玉叶。”

“对对对……”长公主拭去眼角泪光:“你们用过早膳了吗?”

她牵着贺愿的手,冰凉刺骨。

“在客栈已经用过了,对了……”宋敛漫不经心的抬眼:“我们一会儿还要进宫,让阿愿换上我那件团鹤纹袍。”

长公主思忖片刻,实在没想起来宋敛日常有哪件衣裳是团鹤纹的,直到看见贺愿身后的宋乘景苍白的手指划过胸口。

“生辰袍。”宋乘景比划道。

十二月初六的吉日尚隔着两场大雪,足够尚衣局十二位绣娘挑尽孔翎丝线。

长公主心下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