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12)+番外
“陛下之曲,自是妙绝。”
李盈自倒了一盏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品饮,突然道:“来斟酒。”
赵濯灵杵在原地,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
对方说得不紧不慢,“你敢抗旨?”
“陛下责怪臣听话,臣愚笨,不知如何自处。”
李盈嗤笑,“你呀,不想做奴婢侍奉之事,还搬出我的话应付我。”
他站起来凑近,在她耳畔道:“一个寒门女,架子倒不小。”
赵濯灵镇定自若,“臣以为陛下是无门第之见的清朗君子。”
他弯腰平视她,酒气吐在她脸上,“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我刚刚弹错一处,是哪儿?”李盈的声音并无异常,甚至还带着笑意。
“臣……臣愚钝。”
李盈微叹,直起腰,拉起她的手,使力不让她往回缩,她掌心一凉,一枚金鱼符赫然在上。
金鱼符由三品以上高官勋爵佩戴,可凭此出入宫禁。李盈之意,不言而喻。
“陛下……”她抬头看他。
他蜷起她的五指,柔声叮嘱:“收好了。”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臣无功不受禄,当不起如此恩赐。”
李盈转身回去倒酒,“一枚鱼符而已,又不是赏你官位厚禄,不必推辞。”
赵濯灵脸色越发难看,语气越发冷硬:“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臣恳请陛下收回。”
李盈重重把酒盏一放,回头道:“你当真不知我何意?”
她慢慢跪下,一字一句回话:“陛下对臣过蒙殊奖,恩遇有加,臣空负深恩,顾以陋质,不足以答厚意。”
这番话说得模糊,态度却坚定明确。
良久,李盈几盏酒下肚,自嘲道:“也是,傲气女子,岂会侍奉人。”
他上前两步,语无波澜:“你早有辞官之心,我登基后起复你,是我考虑不周,如今,便遂了你的愿吧。”
赵濯灵的头埋得深,看不清表情,只听她铮铮道:“臣谨遵圣命。”
毫无留恋之意。
李盈快步走到书案后,扯过黄麻纸,奋笔疾书。
片刻后,一张纸落到赵濯灵面前,她捡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黄麻上最后几字是“可立为昭容”。
“今日回宫就盖印颁付,”他走过来,“这下,你满意了吧?”
赵濯灵抬头看着他,“陛下,臣自知有负圣恩,愿永辞圣代,解职后回归故里,隐居乡间。”
李盈冷笑一声,“你年纪轻轻,才名显达,官居五品,多少进士终其一生而不能达,你也算功成名就了,此时归隐,堪称史书佳话,是历代文人士子向往之终途,有淡泊无为之美名,有致虚守静之心境,而无壮志未酬之憾。你拿我成全自己的美名,是把我当傻子吗?”
她声音微颤:“求陛下成全。”
“我若说不呢?”他表情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还透着几分不耐烦。
赵濯灵对眼前之人感到无比陌生,她滚了下喉咙,“陛下刚刚说遂臣辞官之愿,金口玉言,臣不敢不信。既如此,臣从此就是布衣小民,怎可入宫侍奉?”
李盈不以为意,“规矩是人定的,大虞哪一朝没有特擢入宫的?”
“永定朝没有。”
如果她此时抬头,就能看见对方僵硬的表情。
“文殊妹是女子,怎能和男子比?”
“但她也是皇帝,手握至高权力,却无法和属意之人在一起,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所背负的责任。”
“如果她真的清楚,就不会任性地退位。”
李盈话中淡淡的不屑激怒了赵濯灵,她抬起头,“先帝为初心放弃权力,为国本择选新君,古往今来,能做到的有几个?”
“你不必声东击西,”李盈笑着俯视她,“前朝少一个中书舍人,后宫多一个昭仪,动摇不了社稷,官场和民间倒是会多一出佳话。”
“臣……身患隐疾,请恕臣无法从命。”
“隐疾?”李盈蹲下身子。
赵濯灵凌然以对:“臣字字属实,若有欺瞒,任凭陛下处置,绝无怨言。”
他半信半疑地打量她,“尚药局汇集天下名医,治便是了。”
“此疾乃不治之症,臣幼时曾立誓终身不嫁,若来日离开朝堂,便托钵佛门。”
远处人群的喧哗衬得室内更加安静。
李盈慢慢起身,拍了拍袖子,“托钵佛门?我若不放你走,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从这里跳下去?”
赵濯灵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滚。”
看着她退至楼梯口,转身后逃也似地离开,李盈背在后腰的双手攥得指骨作响。
庄导儿从柱后走出来,捡起地上的黄麻纸。
“烧了。”李盈回过身。
“是。”
瞟了一眼被火舌卷成灰烬的纸,李盈幽幽道:“派人盯着她。”
“是。”
中书省官署里的一个位置空了几日,案上堆积如山。
隔壁政事堂里,宰相们正为那个空位交锋。
大堂算不上大,四人趺坐成半圈,上首是一个发须皆白的古稀老者,眼皮耷拉着,要不是右手捋着胡须,就像睡着了。他正前方几丈远的位置,跪坐着记录官,案上压着一卷卷文书,手下奋笔如飞。
“卢令公,赵濯灵请辞后,礼部的上奏文书积压在中书省多少天了?某听说,礼部的裴郎中都亲自来寻人了?”坐于下首的中年男子说话时看着斜对面年岁相当的同僚。
对面的中书令卢洵一贯笑眯眯的表情,“赵侍郎主政吏部,怎么对礼部的事情这般清楚?”他顿了顿,“某昨日遇到礼部崔尚书,刚和他说过此事,怎么,难道他尚未告知裴郎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