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4)+番外
马车一路颠簸,进了官署,那一丝清明也消失无踪,拖着沉重的身子,她昏昏欲睡。
嘴里嚼着干茶叶,她强撑着批了一摞文书,作为分押尚书六曹的六位中书舍人之一,曾任礼部郎中的她分判礼部事。每日,礼部都要呈上堆积如山的书文,虽说都是常规部务,可总不能懈怠。
“赵舍人。”一个小宦官不知何时站到了案前。
“何事?”她抬起头,认出是跟在刘监身边的人。
“陛下召见。”
她面色一黯,“可知是何故?”
“女史说笑了,这哪儿是奴能知道的。”
赵濯灵放下笔,撑着书案站起来。
刚跨出门槛,她就听见身后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心中不由苦笑,自己大概是最常被皇帝召见的中书舍人吧。
从中书省到紫宸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虽只隔着一道宫墙,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皇城严肃庄重,密密麻麻的官署维持着帝国的运转。
宫城寂寂阴沉,连鸟雀飞禽都不敢在里面多作停留。
殿门被推开时,赵濯灵看到了阳光中疯狂舞动的微尘。
她低着头走到大殿中央行礼,“臣拜见陛下。”
“坐吧。”前方传来的男人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沉郁。
“谢陛下。”
“我听白相说,你将他送的词头封还回来了?”
“是,”赵濯灵恭敬作答:“昨日白相递来词头,令臣草诏,臣有所见,不敢不陈。”
“哦?”
她不疾不徐道:“该案已结,白相却要再行降罪,臣以为不合律法,不敢撰进,伏待圣裁。”
上座之人轻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驳了他。”
赵濯灵抬头,“那陛下召臣是……”
她这才发现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弘业帝李盈已经绕过长案,朝她走过来。
赵濯灵连忙起身,恭顺地垂首待命,看到一双皂靴出现在视线里,眼皮跳了几下。
“昨日把你叫到这里撰旨,积压了不少文书没批吧?”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亲和。
“还好,臣已批了大半,谢陛下关心。”
“这茶真香。”
赵濯灵似乎听见对方的吸气声,疑惑蹙眉,下一瞬才反应过来,脸颊陡热,头垂得更低了。
“脚还疼吗?”
这次她反应很快,“谢陛下,臣无碍。”
“刘安说你没伤到,我亲眼看了才能放心,故而召你过来。”
刘安不仅是内侍省的长官内侍监,也是弘业帝的贴身宦官。
赵濯灵嘴角微撇,却被对方抓住,“怎么了?”
“啊?”她抬起头,眼神无辜得很。
弘业帝笑了笑,“没什么,跟我来。”
说着握上她的手腕,纤长的手指轻捏着她的手腕,凉意从皮肤走入经脉。
内间长案上摆着一排匕首,把把精致,件件珍奇,无不镶嵌着各色珠宝。
“喜欢哪个?”弘业帝松开手,看着她的眼睛。
“陛下这是何意?”
“你昨晚不是丢了一把刀子吗?”
赵濯灵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
弘业帝不以为意,笑而不语。
她继续道:“臣斗胆相求,陛下可否帮臣寻回失物?”
“这些不是更好吗?何必为了一把刀子费神?”
“陛下有所不知,那是先帝所赐,臣自当珍视之。”
“文殊妹给你的?难怪……”弘业帝自嘲一笑,“会有人帮你找的。”
“臣谢陛下洪恩。”赵濯灵双膝一屈,却被一双手扶住,对方施了巧力,赵濯灵不受控制地朝那怀抱倒去,她一把挣开,连退几步。
“泊容就这么怕我?”
她低下头,“天子威德,令臣不敢直视。”
弘业帝苦笑,“去年此时,你我在王府赏春共饮,如今短短一载,泊容竟避我如蛇蝎。”
“君臣有别,臣不敢放肆。”
“如果我允许你放肆呢?”弘业帝俯视着赵濯灵的头顶,声音愈发和煦。
“陛下信任,臣感激不尽,唯有尽忠国事,以答圣恩。”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好景不可追,泊容终究与我生分了。”
赵濯灵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有些不忍,“臣旧时欣赏陛下的才华和淡雅心性,如今亦然。”
许久,他回过头,“过几日就是新科士子的关宴,泊容去吗?”
“臣权知贡举事,算是士子们的座师,按理是要到场的。”
弘业帝“唔”了一声,坐到榻沿上。
作者的话
实颖
作者
08-24
1.内侍省是宦官管理机构,内侍监是一把手。2.唐朝做官,五品分水岭,人人都以五品为目标。五品以上穿绯袍,五品以下穿绿袍,三品以上紫袍。3.词头是宰相给中书舍人的条子,中书舍人根据词头,撰写华丽完整的诏书,如果觉得不妥,可以封还词头拒绝撰文。中书舍人是显要之职,六部长官和宰相的候选人,头比较铁。
第2章 初见
赵濯灵走后,闲坐榻边的弘业帝神情茫然,眼前寂静幽暗的大殿逐渐消失,被亭台花木所覆盖,远处绿波荡漾,折射出彩色的碎光。秋日傍晚的阳光洒在一望无际的太液池上,池中坐一小岛,曰蓬莱山。岛上建一宽亭,曰太液亭。亭子周围摆满了菊花,阵阵清香飘入亭中,混着酒香,萦绕在宾客们鼻尖。众人或擎盏,或垂首,或击节,皆聚精会神地聆听来自前方的乐声。长案末端的坐榻上,一男子正抚琴独奏。他半低着头,右手五指在七弦之间滚奏,指法令人眼花缭乱,就连力度最弱的无名指也十分灵敏,左手则轻盈地滑动,进退自如。其运指之美观,与密集的繁声具有同样的可欣赏性,足见功力炉火纯青。演奏者也沉浸在自己缔造的听觉盛宴中,他微闭着双眼,偶尔扬起的脸上流露出陶醉的神色。指停曲罢,他仍保持着这副姿态,久久不能抽离,直到抚掌声将他拉回现实,抬眸望去,只见长案末座的年轻女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睛比日光下的池水还亮。此女离自己最近,约莫一丈距离,着五品绯袍,未戴蹼头,仅簪银,素面朝天,杏眼樱唇,白肤耀眼,一看就是南人,也是今日宴上皇帝之外唯一的女子。她腰间蹀躞带颇为乍眼,一边悬着个小巧的白玉酒壶,缩颈圆腹,通体无纹,做工精细。另一边挂着把刀子,镶着西域宝石,和酒壶一样,都是宫廷造物。如此,便不难猜出对方身份,他翘唇一笑,“赵女史有何指教?”赵濯灵回头朝上座一揖,再转来对男子道:“圣人在上,臣岂敢妄言,只是有感于大王琴艺高绝,一时失礼忘形了。”长案另一端的永定帝朗笑,“赵卿和昌王都是乐痴,卿不妨直言。”亭中视线皆汇于赵濯灵一身,她看向昌王李盈,徐徐道:“素闻大王是音律大家,臣今日闻此曲,如听天外之声。此曲起始优雅轻快,泛音清脆高远,如梅菊在寒风中盛放。后曲调转急,如花儿迎风挺立,高洁不屈。清声奏清物,当为凌霜音韵。”李盈淡笑颔首,目光温煦,“赵女史知音,你我今日才相识,实为可惜。”说着站了起来,甩着大袖走回永定帝左手边的原位,步态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