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3)+番外
弘业元年二月。
赵濯灵出了紫宸殿,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今上登基半载,万象一新,他们君臣之间似乎也不同往日。扪心自问,她仍如从前,只添了几分为臣侍君的小心,但新帝……总有些怪怪的。
她都有些害怕来紫宸殿回话了。
下阶时,迎面上来几位同僚,心不在焉地打了招呼,可他们别有意味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心里揣着事儿走路,脚下便笨拙,忽崴了一下,暗怪新做的靴子底太厚。
“哎哟——”
她还没叫唤,却听尖细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赵舍人,您这是怎么了?。”
赵濯灵坐在地上,仔细查看了别在腰间的酒壶,擦拭中见其无磕碰,才放下心来,又捡起作祟的石块,说:“无妨,被绊了而已。”
老宦官弯下腰扶她的胳膊肘,陪笑道:“奴婢们洒扫不用心,都是老奴没调教好,老奴回头定好好教训他们。”
“刘监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迁怒旁人,我不是好好的嘛。”她借力站起来,拍了拍袖子。
内侍监刘安连忙为她掸了掸袍角,“赵舍人菩萨心肠,老奴惭愧。”
“赵女史。”一绿袍女官走近,看上去至多双十年华,身形高挑,和赵濯灵说话时脊背微弓。
赵濯灵回头,“是郑正字啊。”
秘书正字,乃秘书省微末职官,但也是清要之职。永定四年,太仆少卿郑存之女郑弗高中女子科状头,先帝亲自赐官秘书正字。此女出身五姓七宗之一的荥阳郑氏,年少便入京城女学,素有文名。
“您没事吧?我看您刚刚……”
“无碍无碍,”赵濯灵摆摆手,“怎么,你也出宫?”
郑弗笑了笑,“下官去送份书卷。”
“那一起走吧。”
“是。”
刘安哈着腰目送二人离开,身旁的小给使嘟囔道:“中书舍人虽然位重,也就是个五品官,刘监何必这般捧着她?政事堂的相公们还要对您客客气气的呢。”
老宦官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个屁!”骂完,他遥视渐远的背影,感叹道:“命哪,难说得很,同是进士出身的才女,五姓女反而不如平民女仕途顺。”
“谁让人家受皇帝宠信呢。”
刘安瞥了小宦官一眼,咧嘴一笑,“这话说得没错,前朝后宫,只有得皇帝青眼才能一步登天,三朝宠信,赵舍人可不是一般人物啊。”
赵濯灵出宫后上了马车,半道,她揭起车帘吩咐马夫:“去礼泉坊的祆祠。”
礼泉坊在京城西边,紧挨着西市,胡人聚集,渐渐冒出了不少祆祠和波斯胡寺,虽说进进出出的都是高鼻深眍的胡人,但有表演时,也会来不少汉人看热闹。
小孩们从大人的腿间钻到人群最前面,看到院子里圣坛的火苗蹿得老高,就想往那儿去,还没跑两步,就被长袍罩面的胡僧拉住,只好悻悻地站回去。
好在这时从寺里走出一伙胡人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有抱着乐器的,有边走边跳的,有放声大唱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响亮的筚篥声穿透了上空,盛装的胡人打开了喉咙和四肢,围火而舞,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里三层外三层的观者一副痴醉之态,几百双眼睛里映着熊熊火舌和像走马灯一样的歌舞,谁也不肯挪动半分。
赵濯灵看着厚厚的人墙,只好站在马车上眺望墙内风光。
歌舞渐消,一个胡僧横步从祆祠里走出来,左手弯刀,右手握拳。
赵濯灵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下一息,那弯刀已出鞘,随着人群的尖叫声攮进了胡僧的肚皮。他朝前迈了几步,按着刀柄旋转着朝腹中送了送,血腥气直扑而来。胡僧若无其事地绕场一圈,口中念念有词,继而利落地拔出弯刀,在一片喝彩声中不紧不慢地走回祆祠。
目睹了此等惊骇表演,人们对接下来的场景多了几分期待,少了几分诧异,有人交头接耳,但视线始终不离篝火旁。
赵濯灵始终面带笑意,她虽然看过不止一次,但仍津津有味。
欢腾略带紧张的气氛中,谁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变成了猎物。日暮是不法之徒的保护色,篝火旁的演出则被动扮演了同谋的角色。鹰隼般的两道目光扫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尽管他的表情一派悠闲。
最后一位上场的胡僧掐着时辰完成了自己的祭仪,身体里插着根竹竿大摇大摆地走回院子,院门阖上后,篝火也几近熄灭,顿时人潮四散,路远的人步子格外急,生怕赶上宵禁。
赵濯灵还没坐回车里,就被一群莽汉挤得晃了下去,险些正脸扑地,幸亏马夫及时扶住她。
她拍拍胸口,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到腰间一摸,蹀躞带上绑着的算袋和刀子俱已不翼而飞!只剩下孤零零的玉酒壶。便转脸问马夫:“刚刚有人靠近我吗?”
“扶您的时候,有个大汉挨过来,很快就走了,没见他做了什么。”
“快找找他在哪儿!”
四下,人已散得稀稀拉拉,上哪儿寻去?
马夫环视一周,摇摇头,“不见了。”
“记得他的身形打扮吗?”
马夫瞧她十分紧张,仔细回想道:“约六尺高,穿着团花翻领袍,发式像胡人,但没有胡子,没看见脸长什么样。”
她沉默片刻,心知遇到惯偷,叹道:“罢了,回去吧。”
赵濯灵这几日忙着写新戏,本就少眠,丢了物件后,几乎一夜未合眼,晨间照镜子,眼下泛着重重的青色,脑子也沉得像秤砣,几捧冷水浇面,才恢复了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