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44)+番外
他们到温泉宫的第五日,下起了小雪,赵濯灵被宫婢催出了被窝,迷迷糊糊地梳妆,出门后,睡意被冷气激退,她找回几分清明,扭头问满儿:“这是去哪儿?”
“圣人召见,您到了就知道了。”
“哦,他不是早间刚走吗?现在找我做甚?”
走了一小会儿,空中暗香浮动,她已了然,绕过矮墙,果真是一片香雪海。
小径以碎石铺就,免沾泥尘,尽头是一樽小亭。
她走进亭中,问:“满儿,怎么没人?”
哪里还有满儿?偌大的梅园,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影,除了她自己。
“人呢?”她喃喃自问。
“泊容。”
她看向左侧,万红从中一点黄,隐绰枝桠间还有个黑影。
赵濯灵穿梅林之隙而过,湿泥沾履,清香从四面八方袭围,李盈的脸渐渐清晰,他站在黄梅旁,笑着向她招手,“过来。”
“这株黄梅倒是与众不同。”她走过去,抬手附上梅枝,嫩黄色的花朵和她身上秋香色臈缬衣裙十分相衬。
“你不识得了?仔细想想。”李盈满脸希冀,像期待父母夸奖的稚童。
赵濯灵退后几步打量,迟疑道:“难道是……我窗前那株梅树?”
他略带得意地笑,“从扬州回京时一并带来的,本想栽在承欢殿,匠人说梅树不耐寒,最好移至此地,有温泉地脉,比别处暖和。”
她上前深嗅了一口梅香,“这是何苦来哉,万一路上死了,倒叫我心痛。”
“你喜欢吗?”
她不忍心拂却美意,“多谢。”
李盈笑得开怀,握住她的手在梅间信步,雪落在他们身上马上就融化,只有鼻尖红红的。
他折下一枝红梅,“日后我会加倍补偿你,让你余生喜乐,做虞朝最显贵的女子。”
他诚恳的模样几乎让赵濯灵看到昌王府里那个谦抑彬彬的皇长子。
她移开目光,“显贵与喜乐并不相通。”
“我必让你兼得。”
李盈语气坚定,将手中梅花插入她鬓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他的眼中盛满了痴和情,足以融化世上任何一颗冷酷之心。
赵濯灵低下了头。
——
二人在温泉宫流连了半个月,在宰相们的催促中浩浩荡荡地启程回京。
皇帝驾幸行宫并不会影响政务,往返两地间的快马绑着诏文袋,里面装满了文书,让相公们担忧的并不是这个。
任何一朝,专宠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在皇后无过且育有皇子的情况下,没人希望后宫的稳定局面被打破,史书上,废长立幼的教训足够深刻。
弘业帝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猜得没错,立储谏书已经躺在了紫宸殿的案头。
思及此,他无声冷笑,随手将书卷弃置一旁,俯身看着趴在他膝头睡熟的赵濯灵。
他伸手轻抚上她的后脊,像哄婴孩安眠一般,眸中只余下一片温情柔意。
穿过宫门时,赵濯灵从梦中惊醒,李盈见她脸色煞白,握着她的手担忧道:“做噩梦了?”
她眼中空洞,神色茫茫。
李盈的手攥得更紧了,追问道:“你怎么了?”
半晌,她摇了摇头,掀开帘子看了眼,“已经到了。”
——
每年隆冬时节,宫中都会办一场击鞠赛事,弘业帝做皇子时尤好此道,登基后常与近臣武将在毬场一较高下。
清思殿毬场前几日刚用油浇过,平整如镜,看台上坐着稀稀拉拉的观者和教坊内人,主位却空着,原应安坐此处的弘业帝正站在场边,足蹬崭新的皂靴,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执球杖。
他身旁是穿着翻领团花胡袍的赵濯灵,头发束成简单的锥髻,只簪了根金钗,拿着同样用虎皮包裹的球杖,牵着同样膘肥体壮的突厥马。
她个头虽不高大,劲装打扮却生出俊逸之气,让李盈挪不开眼。
“我说不来不来,你偏让我来,待会出了丑,莫怪我煞风景。”她划拉着球杖,抱怨道。
李盈拍了拍她的肩头,劝哄着:“你不是总嫌宫中无趣吗?不如来舒舒筋骨,今日场上都是熟人,尽管放开了玩。”
赵濯灵遥见旧友走过来,点头示意,话却是对着身旁之人说的:“我不擅击鞠,要是出了差错,陛下可莫怪罪。”
击鞠需要好马和毬场,平民出身的赵濯灵进京任职后才体验这种贵族玩乐,先帝李巽对马球兴致缺缺,无心和闺友切磋,亏赵濯灵胆子大,不惧这种激烈而危险的活动,上过几次场,技艺却一般。
崔钰、卢辩等人走过来时,看到弘业帝耐心的温言细语,无不微诧。
“臣拜见圣人、贵妃。”
“免。”
“贵妃也要上场吗?”卢辩笑问。他是中书令卢洵的嫡长子,永定帝李巽的表哥和伴读,也与李盈交好,少时便以英俊风流闻名两京,为人诙谐机警,圆滑如鱼。
弘业帝举起球杖点向远处,笑道:“今日双方都有女子,绝对公平。”
那是他特意召来的几位郡主,李盈只有永定帝一个姐妹,皇族近亲的小辈女子里,也就叔父平王之女能拉来凑个数。与赵濯灵不同,出身陇右军事贵族的李氏王朝,男女尚武,立国之初,还有巾帼公主率兵助太祖夺江山,即使文弱如永定帝,骑射也是一流的。
几人顺着球杖看过去,应承道:“臣谨遵圣命。”
“你们都是毬场健将,有我在,定玩不痛快,我还是退出为好。”赵濯灵把球杖塞给弘业帝。
又被他推回去,“既来了,岂有反悔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