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殿深锁薄情种(9)+番外
水磨石地板上斜映着门窗的光影,书房深处,一站一跪的两道身影匿于黑暗中。
“请大王保重,奴在庄子也会日日为大王祈福。”伏身之人慢慢直起腰背。
李盈声音冰冷:“从后门走。”
“是。”
庄导儿退了几步,面无表情的脸渐渐显于光线中。
房门打开后,昌王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适应片刻,走出那片黑暗。
婢女候在门外,不知来了多久,低头禀道:“大王,前院宾客已经到齐了。”
“知道了。”
李盈走近时,赵濯灵正站在小楼二层栏边,和一群人聊得开怀,不时指点花园造景,余光看到来人,便朝他点头致意,二人遥相对望。
待他上得楼来,十几个宾客挤在梯前迎接,参差不齐地拱手施礼。
众人在客套寒暄中落座,李盈举起酒盏,道:“二月杨花满路飞,赏春之际,各位拨冗赴宴,敝府不胜荣幸,如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酒过一轮,伎人抱着乐器悄步而至,有客人惊问:“这不是彭伯吗?”
彭伯乃音律名家,极擅琵琶、琴和羯鼓,供奉内教坊,几乎不入府侑宴。他默默行礼,坐下调弦。
昌王笑着解疑:“府中早已遣散优伎,不闻丝竹之声,圣人知道我宴请当朝词学之臣,说‘雅宴岂能无乐’,便赐教坊一用。不然,我可请不来彭伯。”
座下之人递换眼神,附和道:“圣人与大王手足情深,乃社稷之福。”
言谈间,婢女抬来案几和若干器具,昌王介绍:“圣人还赏赐了湖州顾渚所贡紫笋茶,与我等君臣同享。”
众人举拳遥叩圣恩。
见一仆人打扮的茶师要坐下,赵濯灵急忙起身,拱手朗声说:“大王,紫笋茶烘制而成,娇嫩脆弱,我对茶事略知一二,斗胆自荐烹茶。”
昌王笑逐颜开,尚未开口,只听一宾客道:“听说赵女史曾向慧证大师习茶,深谙茶禅之道,没想到我等有幸亲见女史烹茶。”
茶师已退至一旁,赵濯灵坐到茶案前,“刘公过誉了,诸公都是宿儒学士,通晓茶禅,我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一老翁有心考校,遂问:“赵女史,茶道与禅理因何而通?”
赵濯灵夹起一块茶饼,放入银丝茶笼,微笑以答:“专心烹茶品茗,可清神涤思,物我两忘,断除无明,断除生死之根,断除烦恼之慧,入静达之境界。此为茶道,亦为禅理。”
众人连连颔首。
乐工奏琵琶筝笙助兴,旁立一人轻敲牙板,击节打拍,曲调悠扬清新,颇具禅味。
趁银笼在风炉上焙茶,赵濯灵把茶碾挪到面前,舀泉水入茶釜,等茶饼一焙好,就把茶釜端到风炉上。一动一举,皆有章法。
来回摇动手柄,碾碎茶饼,余温犹在,倒入茶罗筛出细末,炉上泉水恰好大沸起泡。
赵濯灵取过盐台,撒了些许食盐,舀出一瓢热汤,快速执起火箸,利索地夹出几块红炭。
老翁掀髯对旁边人道:“这是在降热,紫笋茶嫩,水过热会烫熟,使茶汤变黄、味苦。不愧是慧证之徒哪!”
昌王听到此话,浅露得意之色,仿佛是在夸他。
赵濯灵摸了摸釜壁,投茶叶,倒入刚刚舀出的一瓢水,以银勺击沸汤面,加快茶汤相融,将沸未沸时,熄灭风炉,乐声恰好悠然而止。
茶盏小巧,盛了十几盏,茶汤仍有余。越窑秘色瓷青碧如玉,与茶汤融为一色。盏中汤花均匀,汤色淡绿,明亮清澈,众人交头接耳,目露赞许。
茶本兴于佛庙,僧尼用来提神修行。百年来,儒释调和,文人墨客漫游佛寺、结交僧人、痴迷义学理论,茶道也渐渐被带出寺庵,盛行于世,成为高雅活动,对此,文官多多少少都有了解。
“茶香清峭彻骨,”昌王抿了一口,“入口鲜爽甘甜,好茶。”
赵濯灵笑道:“紫笋鲜醇,淡而绵长,香气可久久不散。相较之下,剑南的蒙顶石花浓郁,峡州的碧涧明月鲜爽,舒州的天柱茶遒劲。最宜初春者还是紫笋,茶性温和,提神配目,和大王的气质甚为相合,可见圣人眼光敏锐。”
昌王见她神情脱逸、侃侃而言,满脸纵容无奈,对客人们说:“赵女史工格律,笔力矫亢,今日赋诗唱和,由她做评事、判诗高下,诸公意下如何?”
当即有人支持:“我看行,赵女史已卸官身,不在朝中,必能公正评定诗作。”
赵濯灵也不推辞,眼珠一转,“既然斗诗,大王出什么彩头?”
自从她受聘王府为世子师,昌王办了好几次诗会雅集,与当世大家、词学名臣游乐,次次以赵濯灵为主导,品评优劣。
虞朝虽以军武立国,但历代皇帝爱好文学,上行下效,国中一派风雅,朝廷内外,赋诗唱和蔚然成风。赵濯灵酬咏斐然,学贯儒释道三家,有落落名士之风,连五姓七宗和大儒前辈都对她礼遇几分,有她做引,昌王府的宴席很快成了文臣士子的社交舞台。
——
和往常一样,月上柳枝梢,宾客方散,住在坊外的被仆人带去客房休息。
赵濯灵最后一个走,昌王亲自相送,二人并肩而行,穿过小桥,走入回廊。
“近来,圣人交了不少事给大王,难怪大王忙碌。”她摩挲着腰间酒壶,漫视园景。
李盈轻笑,“泊容这是在怪罪我?”
赵濯灵一愣,“岂敢,只是随口一说,大王得圣人器重,我也跟着高兴。”
“你高兴什么?”李盈驻足,凝视着她,笑容依旧温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