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江南(221)
苏屿拖着张扬的红嫁衣到达前院的时候,苏勉正瞅着那块影壁仔细端详。
影壁上浮雕着祥云瑞兽,在午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前院花木繁茂,且都是苏屿精心挑选的植物,而太湖石嶙峋,与院内的装扮相配,更显院内简单大气。
苏勉听见脚步声扭头,然后笑道:“前院这块影壁上的浮雕画最值钱,屿儿,爹爹猜的对不对?”
苏屿的嘴唇颤抖,眼中瞬间盈满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刚画好的新娘妆花了大半,仿佛害怕这是一场易碎的梦,她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是爹爹吗?”
“你猜?”
这般的对话曾在京发生过很多次,苏勉每每下朝总爱躲起来逗她。
一年多的委屈与心酸全都哭出来,在苏勉怀里,她还是当初在京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而不是如今沉稳不惊的苏掌柜。
看似一年时间那么长,说起来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说的完,而且苏屿并不是那般喜欢诉苦之人,比起父亲关心她的处境,她更为担忧父亲流放之苦。
“为父……很骄傲。”苏勉眼中含泪,“想来若你母亲在世,也会很欣
慰。”
一句话又引得苏屿热泪,好半晌两人才止了哭。
听闻苏勉至,齐珩以最快速度回了苏府。
他这两日本就在江宁府客栈住着,今日是在忙着购置房子,不能耽误了明日大礼,他需得有个房子才是。
索性在房牙子处一茬一茬找下来,总算找到个相对满意的小院,当然相较于苏屿的院子还是差了很多。
分月期付款后,他手头的钱再成个婚还是绰绰有余的。
齐珩安排着把主屋和正厅仔细洒扫,一切买新布置了一番,不误明日成婚,也让宴请宾客有个场合。
其余那些就准备成婚后再按苏屿喜好修好了,成婚过于仓促,此行也是无奈之举了。
而知苏勉到,齐珩的心其实略有担忧,明日成婚之事怕是不成了。
*
“叔父在上,”齐珩见礼,“齐珩来迟。”
“行绑架之事,又逼我女儿相嫁,”苏勉故意言辞犀利开口,一见面就把气氛升腾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讽刺的开口,“真是后生可畏。”
“爹爹!他不是……”眼见着苏勉的指责,苏屿正欲开口替齐珩解释两句,却被苏勉打断。
“屿儿,派人替爹爹收拾出来个房间住吧,爹爹有意想跟这位齐公子单独详谈几句。”苏勉指示苏屿出去。
闻言苏屿却是下意识看了齐珩一眼,见齐珩点头,苏屿便也安心地出去了。
这样的小动作被苏勉察觉,苏勉不由勾唇,女儿果真大了,不中留了,瞧瞧,倒是一点也不担忧他设个老父亲,满心满眼都在这人身上。
待苏屿远去,两人落座。
苏勉再相问时,齐珩便把这般所作的缘由一五一十地跟苏勉说了。
苏勉若有所思,叹口气,“闻家那小子,倒也真是……唉。”
真是什么,苏勉没说出来,不过齐珩听着也不准备多问。
“尽快放了他吧,”苏勉道,“拘着朝廷命官,于你不是什么好事。”
“是,叔父。”苏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如此乖觉,倒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苏勉便笑道:“见你如见我那老朋友,甚是亲切。”
看着齐珩的模样,身形挺括,初初见他的时候还是襁褓婴孩,如今已是大人模样。
“叔父虽不惑之年,犹然器宇轩昂。”齐珩顺着恭维了一句。
“我已年近五旬,垂垂老矣,当不得器宇轩昂四字。”话至如此,却不再多寒暄客套,苏勉直入正题,“这此间种种事,我家屿儿都跟我说了。”
“既然叔父您已回且知晓,齐珩斗胆求娶令爱,愿以余生之力,护她周全,绝不怠慢。”
齐珩左手在外,上揖作礼,郑重开口。
苏勉看着面前人低眉顺眼,恭恭敬敬,未让他起身,他知女儿已心有所属于他,不过还是欲试探一二。
他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道:“苏某可万万撑不得状元郎如此大礼,苏某落魄之时,曾寄于齐家一封书信,欲为屿儿求得今后安稳,让你齐家娶之为妻,护其一生。想来若当时愿娶,到如今一年多,孩子都能站了。”
苏勉拍拍身上本就没有的浮尘,做样子而已,他嘲讽一笑,“状元郎当时不愿,想必是瞧不上我这流放的岳丈和我家屿儿罢,可如今这般行为,是做何,难不成瞧见我屿儿打下的家业颇丰?”
“叔父一口一个状元郎,可真是折煞侄儿了,昔年家贫如洗,齐珩亦草野之人,一事无成,而令爱如天上明月,岂敢妄攀,若我见色起意,更非君子所为。”
齐珩的腰弯得更深,“如今拳拳之心,实难自抑,倘得垂怜,珩必当倾尽所有。”
“起身吧,”本就是探探其心,没有难为的意思,苏勉道:“我屿儿的事是她自己做主,她若心悦你,我无话可说。不过说起来,你官职已辞,此后有何打算?”
这话的确把齐珩问住了,自辞官后只想回江宁找苏屿,暂未想到这层。
如今这话被点透,他突觉发现,曾经考科举的目的,除了实现自我抱负改变家庭困境以外,还有为了配得上苏屿。
如今,好像更配不上了。
若把苏屿养他一事说给苏勉听,想必自己会被他当成软饭男大棒子打出去。
而现想今后可做何,齐珩垂眸,无非是私塾先生或在书院讲学,是于他而言最体面的活计了。
他斟酌着话术,却有些难以启齿,说来惭愧,他心中的至诚高节之心竟把他逼近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