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大巫有点刑(16)
五彩小楼前的水泥路。
“姥姥,云落,你们回去吧,别送了。”桑绿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握着琴腿保持平衡。
带钢琴是母亲同意自己上山的底线。
而几乎被钢琴占完的后座,就不剩什么空间了,桑绿虽然瘦,但身量实在不矮,长手长脚没地摆。
三轮车底板也腐蚀缺损得厉害,并不平稳,铁板的夹缝里还有暗青色的不明物,应该是某种蔬菜根子,还有些黄黄的稠状物……
桑绿想起这是载猪的车,四肢缩成一团,尽量减少与底板的接触面积,却不显得拘谨,仍有几分贵气在身上。
老太太身子骨还算不错,跟着三轮车跑了几步,手里一大堆东西,欲扔进车里。
桑绿摆手。“姥姥,我不要,东西都准备齐了。”
老太太不管,直接扔上车,末了,还拍拍手掌。“肯定能用上!”
云落跑得比老太太慢多了,勉强追上她,挽住姥姥的手臂拼命喘气。“呼呼……姐,你放心吧,姥姥有我呢。”
桑绿拎起姥姥给的白布包,白了她一眼。“你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嘎吱响的三轮车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速度也不快,饶是如此,熟悉的五彩小楼也慢慢远了。
桑绿重重吸进一口气,胸腔扩张,郁结的情绪一下子舒缓不少,身心都轻盈了许多。
她抬起头,正对上五彩小楼二楼的窗户,一道模糊的影子倚在窗边,明明距离已经远得看不清了,却还是散发强烈的压迫感。
自由的身体瞬间锁回牢笼中。
桑绿攥紧琴架,用力地指节发白,不自觉挺直腰背,像坐在音乐厅演奏那般。
可那僵硬的模样,更像殡仪人员,守着一口漂亮的棺。
桑绿家彻底瞧不见了,车子驶入平坦的彩虹小道,但桑绿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起伏,坐摇摇车似的,胃里翻江倒海。
“姜小姐,你的车有减震吗?”
“坏了。”姜央也颠得摇头晃脑,莫名有些可爱。
桑绿噎了一下,想到之后坐这辆三轮车的机会不少,委婉地表达了她的建议。“没有减震,颠簸的路面可能会断轴,车子会散架的。”
正常人的思维,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对方就是拉不下脸承认自己车子太破,也不会直接反驳。
可姜央不是正常人。“我会装起来的。”
桑绿:……
彩虹小道走到尽头,车子拱入水泥路,这条水泥路很陌生,不再那么平坦,新旧斑驳,到处都是补丁,越往南边,补丁越多,甚至大咧咧敞开破口,无人打理。
直到两市的交界,水泥路戛然而止。
世界进入了另一个次元,漂亮楼栋全然不再。
简单喷漆的旧楼、甚至干脆是土房子零星坐落在路边,摇摇欲坠,仿佛一场大雨就会融化,路两旁都是建筑垃圾,半个马桶对准路面,屎黄的洞口蓄有污水。
垃圾的旁边竟是田地,发育畸形的蔬菜大多蒙灰,隐隐发臭。
田地里也看不见橡胶路,田埂塌的塌,断的断,堆满杂物,毫无美感可言。
桑绿看向漫天的狼狈,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不过一条省市的分界线,却天壤之别。
原来钱姥姥所言非虚。
泥土路干一块湿一块,一开始还是密密麻麻的小坑,到后面是长条形的巨型深坑,大概有半个轮子的高度差,一旦陷进去,就得抬着车子出来。
桑绿蹲坐在三轮车的后座底板上,牢牢抓住挡板上的杆子,车身都快倾斜了45度,她从破成蜘蛛网状的后视镜中瞥见,车轮在大坑的边缘摇摇欲坠,再往旁边挪一两公分,就会整个陷下去。
为了方便她今天没穿裙子,双腿大咧咧打开,抵在车板上维持平衡,良好的修养在进山前就被打破。
姜央丝毫不受恶劣地势的影响,不时转过头来看看后座,神情愉悦。“桑小姐,你为什么要带一个自己的芦笙?寨子里有很多,我可以借你一个。”
颠簸中触到对襟衣内包白纸封的厚实,姜央深觉自己不够大方,又改道,“我可以送你一个。”
桑绿心都提起来了,她想不通姜央回头那么多次就单单是要问这种问题,自己四仰八叉地都快飞出车子了,她甚至都没问一句自己的安全。“我跟它过了磨合期,用起来更顺手,不麻烦姜小姐了,你转过头去,好好骑车就可以了。”
“磨合期?”
“就是……我对它的各个部位都了然于心,在它有故障的时候,我可以更好的解决。”
姜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可那颗本该直视前方的脑袋,依旧频频回头。
嘶溜——
车轮子划了一下,两个后轮都失控了,神龙摆尾般朝左侧甩了一下。
桑绿的手比脑袋反应得快,紧紧攥住对面的栏杆,手腕一扭,手肘撞在杆上,只听咔的一声,栏杆断了。
她愣愣地看着铁质栏杆的断口。
姜央控制住车头,又转过头来。“那个本来就是断的,你应该抓别的地方。”
桑绿松开栏杆,长时间的用力导致手指僵硬,她揉了揉手指,满手都是铁屑。“姜小姐,你能不能看前面?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出交通事故。”
姜央自信道,“放心吧,桑小姐,我和这辆车也才刚过磨合期,对它的各种故障了然于心,我不会构成交通肇事罪的。”
桑绿:……熟悉的论调,却又有些怪怪的。
姜央没有再回头,手却弯到腰后,从挡板和横梁的缝隙中钻过来。“你可以抓我的腰,这是唯一没有断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