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大巫有点刑(6)
灶台后的女孩儿脸庞映在火光中,清晰明朗,稚气未脱。“阿札玛,今天我就去学校了,我多砍一点,你能少砍一点。”
“考不上大学,以后有的你砍的。”
这话听起来像极了不识好心的家长,又像恨铁不成钢的激励,但姜央毫无情绪,似乎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阿札玛,读书要花好多钱,我不想读了。”女孩的脸被火光照得暖暖的,目光无神。
“考起就上,我很有钱。”姜央未对女孩‘大逆不道’的言论生气,语气寡淡。“去拿桶。”
女孩乖巧应声,起身拿桶,走出火光的那一刻,暖洋洋的脸不再,只剩没有表情的冷漠,生理上的稚气未脱更衬出冷漠的极端。
某种程度上说,女孩和姜央很像。
咕噜咕噜——铜管里的水开了。
姜央从角落里捧出热水瓶,之所以用捧,是因为瓶子两端本来有提把,不过已经断掉了,只留下了两个小口。
瓶口掉漆,经年的木塞中间凹了进去,黑的发黄。
姜央拔出木塞接水,手上残留几丝木屑,随手拍了拍。
噗噗——
铜管放水的声音大得吓人,像是动力特别强的老式蒸汽火车,前头的力气还没用完,后头的力气就怼了上来。
这颇具生活气息的声音,给这屋子里唯二的两个人补充了点生气。
“车子充起电?”
女孩肩膀上扛着一根杆子,两侧各挂了三个桶,杂技般挤进狭小的厨房门框,六个桶随意放在地上。
“嗯,下午还得去一趟。”姜央打开了锅盖,雾气扑面而来,她微偏了偏身子,颇大的长瓢探进锅内,一捞,一大瓢流状食物从锅内捞出。
女孩仰头看去,以煮烂的白心红薯为底,还在冒泡,萝卜块翻滚、南瓜的熏黄调色,虽是大杂脍,但色泽漂亮,香味扑鼻,一时口齿生津。
“阿札玛,我下午不能*陪你了。”
姜央无可无不可。“和他们结伴去,到学校了回个信。”
“晓得了。”
姜央舀了四五瓢,装满一个桶,六个桶刚好两个大锅的量。
奇怪的是,平常人家的灶台通常只有两个,也只用其中一个做饭,姜央家却有三个,此时三个灶口都燃着火,照这个烧法,屋外堆积的柴火压根用不了几天。
姜央打开第一个锅盖,是香喷喷的玉米饭,比之另两个锅内的食物,寡淡之极,一大锅铲,装进两个桶。
“吃饭。”
“哦。”
简易四方小木桌,两人对坐。
没有任何配菜,单纯的玉米饭,女孩却吃得香极了,舌头能清晰的感知到米饭上的玉米小粉粒,三两口吃完,勺子滋滋地刮着小木桶壁,刮得连碗都不用洗的程度。
“阿札玛,好香哦,好久没吃的这么舒服了。”
姜央吃相端正,无所谓好吃不好吃,但消灭玉米放的速度不比女孩慢多少。“下次我磨点玉米粉,送去学校。”
“不要,多累人。”
女孩的学校远在山寨之外,小初高挤在一块,生源少得可怜,老师更是身兼数职,不像城市里的正规学校,维持这么一座简陋乡村学校的运作,很多规矩都是弹性的。
因此,三餐饭可以拿钱买,也可以用瓜果蔬菜抵。
一学期的玉米粉,阿札玛得磨到什么时候去。
姜央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勉强。
女孩见她吃好了,收拾桌上的桶筷,放进锅里,水温刚刚好,洗碗去油最合适了。
虽然桶里几乎没有油水。
姜央出了厨房,往左边而去,进了中堂,在堂中供桌上上了三柱香。
香坛左右摆着十数个小人罐子。罐子有小臂那么长,里外两层结构,形状大小不一,新旧程度也不一。
里层是漆黑筒状,外层银丝镂空,两层并不贴合,有一指的留白。
姜央小心在罐子缝隙中擦来擦去,洁白的拭布上,没有灰尘,只有一摊又一摊的粘液。
片刻,女孩也进了中堂,洗完桶筷的手不是干净的,而是满手鲜红,尤其是手腕那处,血液凝成块状。“我来吧。”
姜央没应声,默默擦着罐子。
中堂的正中位置偏左侧有一根柱子,柱子右下角,端立一个黄铜坛子,陈旧褪色,看起来也是几十年的老物件了。
女孩闭目蹲坐在地上,口中的巫词不断,打开黄铜坛子,双手伸了进去。
坛子里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灰色各不相同,偶尔有凝结的灰块,忽然,灰下凸起条形的隆起,隐隐蠕动。
女孩五官抽搐,十指一动不动地按在坛子中。
直至灰烬重新恢复平静,女孩冷漠的脸也变得红润有生气起来。
女孩起身净手,勾起桌上的狼纹布包带子,脱了鞋,将鞋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赤脚走出门。“阿札玛,我走了。”
“拿上钱。”姜央从外衣口袋中摸出一封白纸信封,拆开包装,抽出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她。
女孩伸手接过,只觉得这百元大钞新得扎人,边缘锋利,哪怕自己的手上全是老茧,也会被划得有点疼。
“多了。”
“你们人多,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女孩也不扭捏,将钱夹在书本里,塞进书包,出了门,粗糙干净的脚,很快就粘上了松软泥土,她回过头,看向姜央,摆了摆手。
女孩身手矫健,在崎岖的山地上如履平地,几番腾越就不见了人影。
姜央上了二楼,倚在栏杆上远远望着。
远处的河流岸边,几个小萝卜头聚集在一起,等女孩汇入其中,一堆高矮不一的小萝卜头,赤脚趟着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