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大巫有点刑(78)
一个女人孤身带两个孩子,在哪里都不好过吧。
“封寨往外走百里地,有一个小山坳,里头有间没人住的破屋子,拾掇拾掇也能将就,我偷偷给他们送过几次衣服、被褥和菜种子。阿红虽然身体差,比我还是好些的,能采药种地,只是他们娘三现在过得紧巴巴的,吃不饱也穿不暖。”
养尊处优的桑绿想象不出那样的苦。“那她精神状态怎么样?”
“阿红说,她现在很自由,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两个娃娃都健健康康的,闲下来,还能做做蜡染。”
没有被家暴男压榨,日子总归是舒坦些。
桑绿没先前那么义愤填膺了。“等两个孩子大些就好了,苦日子总会熬过头的。”
“是,她女儿已经五岁了,能帮忙照顾弟弟,她也轻松了许多。”梅姐嘴上说着,眼睛却含了别的情绪。
“那…那还需要什么吗?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一句话戳中梅姐,她直截了当地输出。“请你帮她回巫山。”
桑绿怔住,指了指自己。“我?”
“是。”
桑绿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太丑陋了,你还是得找外面那个绝世美女。”
桑绿对巫山的土地..分配一无所知,她还是个被寨老点名要赶出去的外地人,别到时候古墓的位置没摸到,人已经被寨老劈成两块了。
那道长十五米的钢刀,就是先跑十米也来不及啊!
梅姐不放弃。“桑桑,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理由?”
“寨子里没人敢骂阿札,你刚刚骂她,她都没有说什么。”
我那不算骂人啊!
桑绿欲哭无泪,不过是语气重了点,稍微反驳了一下,就已经上升到骂的程度了吗?姜央在寨子里究竟过的什么神仙日子,就是当皇帝还有大臣制衡呢。“我……”
梅姐脸上浮出失望之色。“桑桑,我们是同类人,我们都经历过被人嫌弃、被人远离的过去,你现在有能力做到,为什么不肯尝试一下呢?阿札没有错,可阿红也没有错!”
桑被人嫌弃被人远离绿:“……那谁错了?”
“阿红只是想证明巫山人不靠悬崖也能活下去,她只是想给像我们这样先天不足的人开出一条路来,让我们这样的人也能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就这么窝囊地过完一生!”
“阿红是巫山手艺最好的蜡染人,她硬要去封寨落户,也是想自己做出些东西来,可惜,她没能遇上个好人。”
“自由选择的权利…”
桑绿喃喃自语,她自己又何曾抓到过这么珍贵的东西。“想要自由一定会付出代价,也许,这就是阿红的代价。”
梅姐字字泣血。“可她已经受到惩罚了,为什么连进祖坟的权利也要被剥夺,这不公平!!!”
桑绿越听越模糊。“这关祖坟什么事?”
“阿红在巫山和封寨没田没屋,就是没有根的人,寨子里每人都有一颗登记在册的枫树,今年属于她的那颗就会被抹去,以后等她死了,就会变成孤魂野鬼,阿札也不会帮她招魂的!”
——天晴站树梢,暗了进树根,两者不可顾,魂魄始无入。
枫树是灵魂的载体。
在许多人眼中,进祖坟=迷信,鬼神之说就是个荒诞无稽的笑话,活人追求死后的事,不过是把贪图荣华富贵的臆想带给虚无冥界。
可桑绿明白,巫山人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信仰枫树的九黎一族,颠沛流离的九黎一族,唯有靠着枫树的载体,才能与已故的先人团聚。
那些在战争中失去的亲人,那些因为生活窘迫而翻山越岭就此不归的亲人,只能靠这么唯一一条途径,才能重回故乡,见到自己的血亲。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千年不变。
桑绿为九黎文化着迷,同样,也能感同身受。“我能做什么?”
梅姐一改扭捏温顺之色,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气魄。“月底的鼓社节,阿札和寨老会统一议事,阿红的枫树标记也是其中一项,如果在那之前能改变阿札的想法,阿红以后就不会变成孤魂野鬼。”
桑绿:“我尽力试试。”
梅姐松了一口气,似乎只要桑绿答应了,就一定能做到,她又腼腆地笑起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忙。”
“什么?”
“幸运屋的油姨妈已经很老了,如果可以,我想顶替她。”
又是幸运屋。
“为什么你自己不和姜央说?”
“阿札不会选我的,我身体弱小,不能做孩子们的榜样。”
桑绿也听过几嘴幸运屋,像个看孩子和老人的地方,没想到居然这么抢手。“你想要赚钱补贴家用?”
梅姐摇头。“幸运屋的阿婆都是阿札任命,没有钱拿的。”
姜央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怎么全世界都在给她义务劳动!
桑绿大为不解。“那你这又是图什么,带洪洪一个还不够辛苦吗?”
“如你,如我,如阿红这般的孩子,一直都存在着,他们在幸运屋里也会经历我们曾经的痛苦,被疏远、被歧视,永远抬不起头,我想当阿婆,告诉他们,生来弱小并没有错。”
——生来弱小并没有错。
桑绿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依旧在回响这句话,她忽然觉得,寨子里的女人,哪怕如梅姐那般娇小温顺,也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她们敢于改变自己,敢于改变现状,敢于在强权的巫女手下,血肉模糊地挣扎出属于自己的路。
她们所向往的,绝不是独善其身的自由。